□肥西凌泽泉
蓝墨水,洇在蓝格子的稿纸上,有着谦谦君子的风度。
在书柜里查找一本书,不期与早年的一本日记相遇,旧旧的硬壳上那方山水小景业已褪色,翻开来,是那种双行稿纸,上面是蓝墨水涂就的当时心情。蓝墨水,隔着经年的时光又回到眼前,就像别离的友人突然相逢,内心涌起了一份特别的喜悦。
少年心事当拿云。年少时,天空是湛蓝的,海水是蓝莹莹的,就连梦想也是蔚蓝的。蓝,有着纯粹的质地,有着纯洁的底蕴。一方白纸,只有蓝墨水方才配得上在上面书写娟秀的文字。当年,我们用的是那种粗管的新农村牌钢笔,笔尖粗,下墨快。每次要在平素放置在书包里层的那个精致的日记本上写字之前,就得先把手洗净,然后吸上满满一管子蓝墨水,避开父母,一个人独守在房间窗口的那张长条桌上,让年少的心事随着蓝墨水汩汩流淌。一份份小喜悦、小烦恼,都默默地倾注在蓝墨水留下的一个个方块汉字里。一个人的时候,捧读这些泛着蓝光的素洁文字,袭上心头的或许是甜蜜或许是忧伤。
同桌和我是彼此不设防的好友,他爱画画,平素喜欢用蓝墨水勾画出一幅幅栩栩如生的小景。周日,我常和他一道去水库边,一坐就是好几个钟头,谈学习,也谈未来。闲聊时,他习惯掏出随身携带的蓝墨水笔,在洁白的纸上随意画一些小景。记得有回他反复画的都是一位扎羊角辫的女孩,或侧目,或颔首,或低眉,蓝蓝的墨水间裹挟着一份淡淡的忧伤。我问,画的是谁?他把目光投向水库的远方,那里有水鸟在芦苇丛中蹁跹。我知道,此刻的他内心里肯定藏着一份排解不了的忧愁,即便是这满库的碧水,也无法稀释一丝一毫。返回前,他把一沓用蓝墨水绘就的肖像图,一张张平铺在水面上,任碧水慢慢浸湿纸张,蓝墨水绘就的肖像图也逐渐漫漶开来,洇成一团团蓝汁,尔后消溶于水中,连同那流水的光阴和懵懂的岁月。之后,我得知,那个女孩与他是同一绘画小组的,那天,他是在用一种特别的方式透露出自己对蓝墨水般纯洁初恋的向往。用蓝墨水在素洁的白纸上勾勒着一个人的音容笑貌,想必那人已经住进了他的心房。这事要是让那位女孩知道,其内心一定会充盈着满满的幸福。
偶然的一次,我在食堂里遇到了一位女孩,仅凭对那天的蓝墨水画的印象,就能断定,她就是画中的女主角。回到宿舍后,我鼓动同桌给她写封信。写信的那晚,他伏在寝室的桌子上,蓝墨水笔下,躺着一沓淡蓝的双行纸。面对空白的信纸,他握着的笔却迟迟不曾落下。笔有千钧重,此言不虚。想不到,当蓝墨水将要变成一种表达最美好情感的文字时,竟是如此艰难。终于,有一行文字落在纸上,随即,那张信纸又被揉皱,未干的蓝墨水洇过纸来,透着苍凉。几乎已至深夜,那封长达三页的信才尘埃落定。一个个含情吐芳的汉字,绽放在淡蓝色的信笺上,仿佛一朵朵蓝睡莲,蓝得含蓄、蓝得深情、蓝得纯洁。接着,他又自做了一个白色的信封,用蓝墨水工整地写上她的芳名。信封上的蓝,是万里长空中的一抹碧蓝,是浩瀚大海中的一汪深蓝,蓝得透彻,蓝得像一场风轻云淡的心事,融入硕大的天幕,尔后了无痕迹。
及至多年之后,我给爱人写就的信,用的也是这种蓝,素洁的纸上,蓝墨水在倾诉,在呼唤,在等待,在期盼。
那时的我们,拥有着年少的资本,尽可以有大把用蓝墨水写信的好日子可供挥霍,却不知再好的宴席也会有散场的时候。但,多年之后的今天,不再年少的我们,对蓝墨水依然一往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