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西张莉
与农家大锅灶的初次相见,是在小时候,第一次回农村的奶奶家。那时还不到上学的年龄,只记得爸爸带我和哥哥从北京回肥西老家探亲,一路上舟车劳顿,整整两天多时间,才来到了那个偏僻的小村庄。
对于在城里长大的孩子来说,农村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充满了新奇与惊喜。奶奶家的厨房里就有个大怪物,胖墩墩的身子,用泥巴抹在外面,土里土气的样子。一口黑黑的大铁锅,牢牢地坐在它中间。这口锅的用处可大呢,一家烧水做饭全靠它,只是锅里难免会残留某种味道,喝的水也感觉有些怪怪的。锅边有个长长的柱子,说是烟囱,可是跟我家里的烟囱不一样。那时,在北方的城里,家家用的都是炉子,烧的是煤球或煤饼,有一根细细的烟筒通向屋外。冬天的时候,我们还可以把饼干放在炉子边沿炕着吃。只是北方的烟囱里飘出的烟,总有种很刺鼻的味道,把城市的天也熏得灰蒙蒙的。奶奶家的就不同了,烟囱里的烟味闻着没那么难受,飘在空中像跳舞一样,很快就散开了。在烟囱柱子中间还有两个空格,放着油盐或是火柴之类的物件。灶后,可以看到在大铁锅下面有一个大大的洞,这是灶膛。周边的空地上,码着柴和稻草。这就是我最初记忆中的农家大锅灶。那时,大部分农家的灶台都是用土堆砌、涂抹的,所以叫土灶。这样的大灶台让年幼的我很是好奇,奶奶总会在烧锅的时候把我唤到灶台后。她拉我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看她一边拉着小风箱,一边用一根长长的带钩子的铁棍子往灶膛里添柴火。坐不住的我不停地站起来,在灶台边绕来绕去,不时地踮起脚看灶台上有什么好吃的,还不停地问奶奶在煮什么。奶奶总是很开心。有时,她会往灶膛里塞上一两个山芋,或是在火小的时候放上一把花生。在等待的时光,奶奶喜欢编故事逗我说话,听我睁大眼睛不停地问“是真的吗”。那时,我是一口标准的北京话,却常常被邻居的孩子嘲笑是北方老侉。奶奶总是笑嘻嘻地看着我,诉说着骂那些孩子是南蛮子的事。那时,奶奶还不到60岁,忽明忽暗的柴火光映在她脸上,很好看。祖孙俩,土灶边,暖暖的,听花生壳被烤着发出快乐的噼啪声,伴随着山芋烤熟的扑鼻香气——那是一种怎样的温馨时刻。
后来,父亲转业回到家乡,我也渐渐地长大。年三十回奶奶家,成了惯例。农村还是烧大锅灶,只是渐渐地煤炉子多了起来。年节时分,土灶也沾染上了许多喜气,烟囱这一段,都会被贴上红色小对联: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是希望灶王爷在腊月二十三小年这天,上天向玉皇大帝禀报时,能多说吉言。吃年夜饭前,我喜欢站在奶奶家屋外,看远处河对岸、看近处村庄里家家户户的土灶烟囱里,飘出的袅袅炊烟……
时光荏苒。2004年,我到村里挂职担任支部第一书记。那时,农村已有许多家庭用上了方便干净的燃气灶,平日里大锅灶也不常用了,只是在逢年过节家人团聚时,大锅灶才又被派上用场。不过这时的大锅灶早已鸟枪换炮,多是用砖修砌而成,外表再用石灰刷成白色。讲究的人家,还在灶边贴上了白色的瓷砖。过年的时候,去村干部家里吃饭,家里还用大锅灶煮饭的,我也会叮嘱一声说,用大锅炕点锅巴吧,炕焦点!大锅炕的锅巴,比平时家里铝锅炕的锅巴好吃,又香又脆,浇上一点咸鸭汤,即便被说成是不健康的饮食,却因为满足了我的味蕾需求,而让我欲罢不能。除此之外,这其中还有一种留恋的怀旧情结。我喜欢和村干部的家人坐在灶边拉拉家常,轻松惬意。当灶里的火熏着脸庞,烤得浑身热乎乎时,我便会有些恍惚,有些泪眼婆娑,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奶奶在灶边搂着我,一老一小开心地说笑、吃烤山芋的时光。而这时,奶奶已经去世两年了。
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越来越多的村民搬入新居,住上了楼房,以前的大锅灶,如今也成了稀罕物。去年春节后,疫情稍稍缓解,有个姐姐约几个姐妹去她乡下的娘家玩。姐姐的娘家离县城很远。我惊喜地发现,她家厨房里居然还有大锅灶。姐姐的母亲笑着说,现在农村都不烧大锅灶了,你们回来,我特意烧的,用大锅热菜煮饭方便。老人不理解我为什么哪都不去,只窝在厨房里绕着灶台左看右看,还拿着手机对着大锅灶一阵猛拍。她不知道,这口大锅灶再次勾起了我对许多美好往事的回忆,在我的心里,有种热泪盈眶的情愫正在迸发。就是用这大锅灶,姐姐给我们烧了满满一桌子地道的农家菜,菜烧好后,又用大锅煮上了饭。她还没忘记对正在烧锅的母亲说了一句:妈,别忘了加把火,炕点锅巴!
岁月,有时就如这笨拙而朴实无华的大锅灶,装载了我们成长过程中的喜怒哀乐,让我们心中始终怀着一份美好,在缓缓流逝的光阴中,去体会曾经的许多难忘与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