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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轻与重统一复调中的倾诉与放歌
——读孔晓岩诗集《重击的轻音乐》
  □合肥子不语
  复调属音乐范畴,其定义是:两段或两段以上同时进行的相关但又有区别的声部所组成。这些声部各自独立,但又和谐地统一为一个整体,彼此形成和声关系。掩卷安徽诗人孔晓岩诗集《重击的轻音乐》(四川民族出版社2021年5月出版),我脑中就蹦出了这样一个感受。
  这本诗集的七个卷辑,恰是七个不同的声部,在各自的音区里吟唱着。诗人对历史与当下、家与国、个体与世界、内部与外部、乡情与亲情、城市与村庄、日常琐屑纪实与哲学冥思,都在不同区域里有着诗性发现和呈现。她对这些写作主题有自己独特的诗陈述和诗阐释。在这些被众多作家和诗人常常涉足的园地里,她撷取自己的花朵,提炼自己语言的芬芳和诗歌“香精”,使自己的诗变成蜜汁或者中药、酒酿和盐,让人有了温暖的甜蜜、沉疴的康复、酒醉的苏醒和咸苦的力量。
  女性诗人的一般性写作里,不少人都是流于一般性的向外抒情和浅层次描摹,而孔晓岩一上手就有别于此。她自警地在诗文本中和这些“浅写作”拉开距离,不从俗随众,首先就对事物的发展做到深层次的研究和思考,打入到事物发展的内部去。思考事物的生存规律和发展方向,以及它的前世今生和未来,在这三维空间里审视良久,才开始发声和作文,自然比只在“二维对立”的传统思维里看待世界和人生,来得深刻和有重量。
  让我们来读这首短诗《骨》,“它在纸上/比走动的它要轻/它在死者身上/比在活人那里重/它睡在棺木/比睡在肉身里/更安稳”,这首短诗内涵阔大、辽远而隽永。物理的骨可能是这样,写在纸上,比走动的骨头轻,在死者身上,比在活人那里重。骨头在棺木里,就是静止并达到朽烂后的永恒。这时,骨头就是不受他物驱使的“骨”,是安稳的,不再是动荡的。这样就让我们进一步认识到人的生存和死亡,短暂和永恒的意义,衍生与消亡的本源性质的揭示,在这首诗里得到了很好的哲学阐释。也就是这首仿佛出自中年男性写作风格的短诗,让我对年轻女诗人孔晓岩思想层面的深邃而刮目相看。也就是这首诗,让我豁然理解了她为什么把自己的诗集命名为《重击的轻音乐》。
  显然,她是在思想之重量和抒情之轻盈,两个维度中找到飞翔的平衡。
  在第一卷“都市书”里,她虽然选择“斑马线”“立交桥”“地铁”等现代都市物象来写,但没有人云亦云的仅对物象简单的书写,而是借物写理,开拓这些物象背后的现代都市人的情感认知和精神经验。
  她写道:“一把铁钥匙,只能开一把锁,而一列地铁/却能打开城市/那么多条着急的街”(《地铁》);“建立肋骨般的秩序/车轮辗过窨井盖——咔咔嚓嚓,骨折的声音”(《斑马线》);“林深时不见鹿/只见被侮辱和被损害的你们”(《共享单车》)等等,这时的地铁,已经不仅是打开城市那么多着急的街,还应该是都市人现代病的共同焦虑和躁乱。共享单车被都市人遗弃,在诗人的眼中是被侮辱和被损害的“你们”,这时的单车,显然也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单车,诗人对“单车”的悲悯之心和对人损坏单车行为的谴责、批评之正义,随诗行而凸现,而跃然纸上。
  孔晓岩的诗歌是有重量的,还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一是她对世间真相的疑问和诘问。敢于质疑一切,是对一个有思想的作家的根本要求。她对事态发展写下:“演着演着就成了真的/真着真着又成了假的/成百上千个穿青衣的人,从我跟前走过/要我辨认/哪个才是我前世的妹妹”。这首诗叫《戏台》,读完这首诗时,你一定明白这样一个道理:世间是戏台,一切都是真亦假来假亦真。你也会读这样的泣血之句:“人们用笑声抵抗婴儿的哭声”(《告别》)。这是首让人有着震撼之感和切肤之疼的诗。还有她的“倒立的月亮转过头/我把水的灵魂抱回体内”(《夜行者》),能把水的灵魂抱回体内的人,是怎样精神高洁的人,又是怎样无畏但慈悲为怀的大爱者。二是她的诗里有着现代人个性表达的骇俗之思。她强调,个性解放和对世俗抗争时不屈从,不委屈,张扬自我的叛逆,是她每每在诗行里不经意的火山之流浆的迸发。她写出“有些时候/我想活成一根刺/长在刺桐树上,等你经过时/就轻轻扎一下”(《刺桐》),这里有女性独立和自强的女权意识的表现,也有女性温柔之处的情感外泄;“这盲目追求真理的后果,是把自己葬于真理”(《织网》),又有着追求飞蛾扑火的决绝和精卫填海的坚韧;她还在《我清楚地看到自己》中说“我盯着自己,渐渐生出鸟的翅膀”,以及她在《从大海里挖出我们的盐》和《在人间听最美的鬼话》等诗里的奇峭和裂变的诗歌主张和感受。
  诗歌有了深层次的思考和哲学的要素注入,自然诗歌就有了重量,有重量的诗也还要有好的表达和呈现,如果一味地去说理,就可能陷入说教的误区。而反之,一味轻飘地抒情,自然又陷入向外抒情的泥淖,这两者都是成熟的诗人要驾驭好的两翼,这样才能不偏不倚,才能冲刺、爬高,才不会折翼泥沙。
  孔晓岩在思想层面的轻盈之诗表达上,完成度很高。她常常是卸重就轻,举重若轻地运用不同的现代诗技法,来进行深切的呈现。首先要说的是她的机智写作,她的诗行里充溢着年轻的敢创新的勇气,已充满了智慧写作的效果。她在《汉书可下酒》一诗结尾写道:“门外有纸条:老朋友/名姓,不详”,这搞怪技巧的语言,在流露年轻人应有的诙谐和黑色幽默;还有这样的句子“漆房的女人活成楷书的姿态,却把半生写成草书”(《漆房的女人》)。“楷书的姿态”,应该是法度正严、工整规矩的;至于“半生写成了草书”,草书是狂放不羁,潦草狂乱的,那么这个漆房女人就有人性之感,有了立体形象。这短短两句,写出了一个女人的人生际遇和情感际遇,她用一首短诗完成了一个长篇的任务和使命。其次,她较好地运用了多歧义性的诗表达,她不停留在对具象和物象的第一和第二层面的表现上,她总是在做1+1=3或者5的“诗数学”实验。我们来欣赏她的短诗《狼》,“远处/狼在喝水/水里也有一只狼/流着羊的泪/狼要找新泉/草原到处都是它的影子/和被风吹散了的/羊的/影子”,这里她不仅写了狼与羊以及草原三个物象,显然她的用意不只是对这三个物象的命运的揭示,她诗中对狼性、羊性、草原母性的暗喻,以及由这三性反衬世间万物命运的关系的纠缠和狼与羊(强者与弱者)之间关系的对立等,其诗很好地完成了诗歌的多歧义的指向,使这首诗有了多义之美和复合多元之美,读来思与诗的空间变得阔大和深远,这应该就是好诗的基本条件和根本要求。再次,是她的语言轻盈感和陌生化。她的诗语言是灵动的,诗句中的外张力和内张力都有很好的存在,尤其是她语言的陌生化处理。她的诗歌有一定的辨识度和轻盈感,她在《民国》组诗的写作里,用很贴近民国人文和生活气息感的语言,写出了民国味儿;《虚构》里她写“小团圆,半生缘,她在阳台嗑瓜子,黑白的人生底片铺满常德路”,给我们看到嗑瓜子的上海民国时髦且闲适的女人;她在《裁缝》里写道:“首先要去选购一丈三尺三寸布/选择这黄浦江,像选择这黄浦江除去一百万平方的水域剩下一点点”“时间把涟漪熨烫/浪奔浪流余下的咸”,我们嗅到了黄浦江水的腥咸;她还在《麻线胡同》里写道:“一条打结的麻线/曾把心紧紧地锁住/在这里,黄包车不费力气/把苦难赞美/把人变成风筝/而那放飞的长线就是宿命”,又让我们认识了麻线胡同的民国现状。而《小说》一诗中,我们分明看到了民国时的小说家张爱玲的生活侧影。
  她还有一些写佛性的诗,也是词语氤氲着檀香之味。《气酣日落西风来》中,她有这样生机勃动的词:“前世的雪,把大海又埋了一遍/千年的骨头,拨动千斤的经文”;《万山深行》里,她写有“夜里诵经/红色袈裟落满雪”,以及“针尖比麦芒还要易断/而麦芒我有千亩待选/针呀,我只有一枚”;这些有禅机,有深悟的诗句,让人读来有同感,有触动,有深思,有顿悟。
  孔晓岩的诗歌,正在走向自然、圆润、特质和机智。她可以再在主题的多向度开拓,诗句的锤炼和先锋性的表达上,做多方面的努力和诗实验或诗试验。通过不懈努力和求索,我们期待她会迎来自己“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境界,这一天肯定会很快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