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西张建春
过去又过去的事了。
秋风吹过,花生成熟。择个晴天,最好是雨后,晒上三两个日头,就可以铲花生了。
铲花生是个技术活,铲深了费力,浅了又不能把花生全部铲出,还得保证不把花生铲烂了。往往铲花生的是男劳力,女人们把花生秧上带的土抖尽了,整齐地码在一边,等一田的花生铲尽了,才端上个小猴凳坐下,一一地将花生摘下。摘花生轻松,可边摘边说轻松的笑话,当然也可以吃上几个。新摘下的花生好吃,甜甜的,浆汁饱满。
花生秧、摘下的花生,运回生产队的场地。本是绿绿的田块空了下来,土疏松地望着天空。这时,铲花生的男男女女,还要在田里走上一趟又一趟,拣拾遗落的花生。
一块花生地收结束了,生产队长哨子一吹,说:放风了。所谓放风,就是这田开放,可以打捞里面的“剩余价值”了。
村里的闲人,主要是老人和孩子们,提着篮子、拿上铲或刀,一窝蜂向放风的花生地里跑。捯花生的时候到了。
捯花生就是从铲过花生的地里,找遗落的花生,和拾穗有一比,只不过拾穗弯腰就可拣取,而捯花生要从土里翻。
要把土里的东西收获干净,难。铲花生的技术再好,也不可能将埋在土里的花生一锹铲尽了,有个八九成就不错了。何况有的花生老落了,在摘的过程中也有丢落入地的,花生地的“剩余价值”不少,不显山不露水地覆在泥土下。
于是,有了捯花生,有了一段抹不去的乡村记忆。
六七岁时,我就跟着奶奶下地捯花生。这活不难,拿把铲子或镰刀,向刚铲过的花生窝臼或周边铲去,不费力气,就会有花生躺在泥土里,一畦下来,花生就将篮子的底盖住了。如果不想用铲和刀,手掏手抠,甚至脚踢,也会有收获的。
捯花生之于我,绝对是快乐的事,在玩中有收获,重要的是有花生吃。如果生花生吃厌了,就在田埂上挖坑,把捯来的花生放进坑中,坑上放把火,不久,花生就飘出香气。乘着热乎劲,一颗颗花生都香得令人流口水。
捯花生的日子,花生是可敞开吃的,只要不怕闹肚子。可捯花生的日子,又有几个参与的孩子不闹肚子。
生产队的花生全部铲完,花生地就彻底放风了。此时,捯花生的就不仅仅是一个生产队的闲人了,周边生产队的闲人也参与进来,花生地闹哄哄的,很是热闹。
没关系的,今天这个生产队放风,明天就到另一个生产队了,田连地埂,最多跑上个三两华里,图个热闹,图个收获。
颗粒归仓,捯花生做的就是这事。
八岁那年,我独自去捯花生了,和邻家的二柱子较上了劲,看谁捯得多。第一天,我败给了二柱子。第二天我捯了小半篮,二柱子拣了堆得很高的一篮子,二柱子的篮子比我的篮子大多了。第三天,我留了个心眼,和二柱子同畦,他头我尾。见怪了,我一铲子下去,花生乱蹦,真多呀,如是没铲过。第三天我和二柱子打了个平手。
回家,我和爷爷说了这事。爷爷狠狠骂了一句:狗东西,作死!爷爷杵着拐杖去了二柱子家,把二柱子“老子”狠说了一顿。二柱子的“老子”打马虎眼,花生下铲浅,把很多花生丢地里了,留记号,单等二柱子去捯。
捯花生,成了“盗”花生,这是捯花生的变奏,事不大,我记得深刻。二柱子家穷,二柱子的“老子”想了穷法子。
和捯花生几乎同时的是捯芋头。芋头起过,也是拣拾不尽的,田地放风,芋头就可捯了。不过,捯芋头是体力活,要用锄头去刮,我小小的力气是干不动的。但不要紧的,可用手抠,抠到的都是大家伙,捯上一个是一个。
乡村的秋天好,铲花生、起山芋,派生出来的“捯”,沉甸甸、乐爽爽。
花生地种上了麦,麦发棵了,一场雨雪过去了,花生又浮了出来,此时不要捯,弯腰拣拾就行了。
还有件有趣的事。花生铲过、捯过,终还是有漏网之鱼,有些性急的,就伴着秋阳发了芽。村里有上海下放知青,闲时也去捯花生,像是发现了新大陆,逢人就说:呀,花生长了尾巴。村里人讪笑一番,纠正说:是发芽,发芽了。上海知青说:是尾巴,尾巴。尾巴形象。村里人当笑话传,传着传着变了味。不过花生发芽,确实似长了尾巴。
下午,有文友在自种的田里铲花生,我兀自想起小时候捯花生的事。本想在网上约些人去捯上一把,可又怕捯花生没人明白,于是,就着闲暇写上一篇小文,算是为“捯花生”作个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