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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苍苍
  □合肥王张应
  秋日,在巢湖边行走,于岸边浅滩上看到大片的芦苇。春天里发芽抽茎,饱吸泥土和水里的养分,经过一个夏天的突飞猛进,芦苇已经成熟到高大。倘若有人靠近,它们定是高过人头了。而且群体长势茂盛,从岸上看不见芦苇脚下的水面。一片芦苇,便是水里的一块绿洲。
  不时有水鸟于芦苇丛中倏地飞出,由低到高,又由高到低,在空中划一道弧线,而后贴着湖面,渐飞渐远。大概这鸟儿是出去觅食吧,芦苇丛里的虫儿吃腻了,要换口味,到远处的水域里寻找小鱼小虾。断断续续,也有几只水鸟不知从何而来,唰地没入芦苇丛中。或许那是些倦鸟吧,曾经浪迹湖天之间,吃饱了鱼虾却累了身子,需要返巢歇息。湖边浅水处,这片密植的芦苇,便是巢湖水域百鸟的家园。
  时已近午,阳光正好。芦苇叶上,自然不会还挂着露珠,可我偏偏想起了《诗经》里的句子:“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想到这里,不禁莞尔。古人比今人浪漫多了,能把心中的“伊人”想象在芦苇绿洲的那边,依我世俗的眼光看,才不信呢。芦苇丛的那边是浩渺的水面,水面上偶尔有低飞的鹭鸟,哪有什么伊人。再说,伊人多是娇滴滴的,谁会疯疯傻傻地跑到水中央?
  这就是诗人和俗人的差别吧。在诗人眼里,水边是有伊人的,俗人却看不见。不仅看不见,对于“白露为霜”,俗人也不真信。“蒹葭”是初生的芦苇,尚未抽穗,时候应在春天,芦苇叶上的朝露是有的,言“霜”则为时过早。在我等俗人眼里这不合时宜的景观,一旦到了诗人口中,也便显得合情合理,信之者众。我虽不全信,见到了芦苇,还是想到了几千年前那些满怀诗情的人们随口吟唱的诗句。
  无怪乎古人见到芦苇就吟唱,由芦苇便想到他心中的伊人。今天,就以俗人的眼光看,芦苇也是诗意之物。走在巢湖岸边时,是在秋后几日,处暑未到。地上草木葱茏一派,路边的枫树叶子青碧苍翠。因为见到了芦苇花,那种白中带紫的芦花,我还是想起了唐诗“枫叶荻花秋瑟瑟”。是的,枫叶未红,荻花亦未全白。毕竟秋天到了,秋风瑟瑟的日子,踮起脚尖可以望见。届时,这巢湖边上又该是另外一番景观。芦苇由翠绿变成灰白,芦花洁白如雪,风吹芦苇沙沙作响。芦苇枯萎了,仍旧保持站立的姿势。枯萎不一定就是死亡,生命的活力被深深藏起,在水里,在泥里,在一个漫长的梦里。来年春天,泥软了,水暖了,梦醒来,新芽出水面,枯萎的芦苇给新苗让出了位置,“蒹葭”时分由此开始。
  “蒹葭”只是一种较短时段的状态,见芦苇易,见蒹葭难。非但见它实物难,就连见它名称二字也不易,除在《诗经》里见过,别处寥寥可数。比如我在《韩诗外传》里读到这样一句,遇见“蒹葭”:“吾出蒹葭之中,入夫子之门”;再如,我记得清人李渔有句话中有“蒹葭”:“我虽是蒹葭,现开著玉树花……”如此之说,“蒹葭”都是自谦之词,意在低微,与草莽、草芥不离左右。
  关于芦苇,所见可就多了,差不多有水的地方就有芦苇。我最早见到大面积的芦苇,是在长江中游北岸的一个村庄。江水有进有退,那片芦苇出芽抽茎时,芦苇脚下是离水面不远的一块陆地。等芦苇长到粗壮之时,江水吞没了那块陆地,芦苇浸泡在水中,仅露梢尖。后来听一位家住江边的朋友说,正是那片芦苇保住了江堤以及江堤后面更多的土地,否则江水会在长江大堤上撕开一个缺口,肆意倾泻它狂暴的情绪和巨大的能量。
  的确,看似温顺的水,其实暗藏了巨大的破坏乃至毁灭的力量,它能轻轻松松让一片土地瞬间消失,也能在原本没有土地的地方生出一块地来。大概长江岸边以及所有的水边生有芦苇,既是水的赐予,又是用来制约和克服水的不良情绪吧。想到这里,我便对生于泥水之中的芦苇,心生一分深深的敬意。
  有天傍晚,在家门口一个公园里散步,于湖水滩涂见到一大片郁郁青青的芦苇,忽然想起《诗经》里的词句“蒹葭苍苍”,满心佩服古人的文雅。当时曾试想,假如将“蒹葭苍苍”改为“芦苇苍苍”,该是多么索然无味。在公园里,我面对的不是那片芦苇,而是一片遥远的“蒹葭”,眼前景物该是多么诗趣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