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肥吴昌来
放树人也是收树人。他们开一辆大三轮,带着油锯,走村串户收树。现下的乡村里,盖房子打制家具都使用杉木。在我们家乡,人们称杉木为“木头”,是大家心中的贵族树种。而门前屋后的其它树木,称为杂树,只能卖给这些收树人。家乡是巢湖南岸圩区,河岸塘埂上杂树丛生,收树人的生意特别好。
他们很讲究树木的品种,杨树最受欢迎,水杉次之。我老家屋前一排杨树,屋后几棵高大的水杉。因为高大,去年几场大风中,这些树木在随风狂舞中扫到了邻居的屋檐,它们影响了人的生活,必须卖掉。
今年开春,本村有邻居家卖树。油锯的声响老远传过来,我连忙赶过去,请那位收树人过来,先让他看看地形。我那个院子不大,东西两端是围墙,北边一口水塘。南边,自然是我的住宅,西边围墙边一座柴房。树木高大,地势复杂,放树,首要是人身安全,再就是不能砸坏建筑物。
那位师傅前前后后看,又趴在树后瞄,这么反复目测勘验后,无奈地摇头咂嘴,连说不好放,地形太复杂。我说,你们专业放树的啊,还能难倒你们?他又前后左右转了几圈,最后还是放弃了,临走,还对那几棵水杉留连几眼,似有不舍之意。
也难怪他舍不得,这几棵水杉近三十年树龄,最粗处一人合抱,主干有四五丈高。
因为不常回家,我请邻居留意着,有收树的过来了,让他趴在围墙上看看,若愿意,立马给我打电话,价格好商量。可是,邻居传给我的信息,都是说这些人不敢放。
今年立冬后,狂放的西风连刮了几天,杨树的枝桠便随风舞动,摇摆幅度之大,几乎扫到了房檐。那几天,我正好回了老家,舞动的树枝成了我的心病。
巧得很,大风过后第二天,一位收树人过来了,骑一辆摩托车,车后绑一柄油踞。三言两语谈妥了价格,答应第二天过来放树。
第二天早上八点不到,那位收树人带来了五个人,其中一位个头不高,精瘦,年龄五十岁上下。他似乎是这群人的头,不紧不慢地指挥大家,有人甩绳子,有人清理杂物,忙开了。
我一直担着心,害怕他们说不好放,可瞧瞧这些人一脸笃定,我也就放心了。
但随即,我向大树即将倒下的方向看去,那里有几棵桂花树,还有几棵银杏,是我近年培育的小树。大树倒下的巨大重量,这些小树无论如何也承受不起,会砸成什么样?我在心里暗暗担心。
放第一棵树了,掌锯的就是那位领头人。他先是抬头瞧了瞧树头,便指挥两人拽绳子,他自己开锯。先在树根处开一个口子,口子的位置正对倾倒的方向,然后在口子对面下锯,对面这一锯略高。树干晃动了,拽绳子的两个小伙一使劲,在大树倒下之前飞快离开,轰隆一声。倒下的一瞬,我还在担着心,因为倒下的方向若偏向西边一点,柴房就可能砸到。
大树倒在柴房和桂花树之间,倒下的地方距柴房不到二尺,而桂花树距柴房最多一米五,太准了,也非常惊险。我告诉领头人,桂花树砸倒没事,离柴房稍远点。
领头人只是对我望望,没说话,跟着准备锯第二棵树。跟第一棵一样,第二棵树又倒在同一个位置。
我在心里暗暗赞叹,两棵树倒在同一位置,这就不是凑巧了,技术过硬。对于第三棵树,我已经没有丝毫担心。
但他们却停下来了,围着第三棵讨论起来。仔细倾听,他们说的是皖北话,好懂。听了一会,终于听出了眉目,原来,第三棵水杉的枝条大都伸向东边,一定会偏向东边倒下,那样一来,东边的围墙就危险了。
他们拿出了针对性方案,拉拽树干的绳子向西略偏。同样,开的口子也偏西一点。
开始了。这一回下锯又略有不同:掌锯人一边锯,一边紧瞅着树梢,根据树梢倾斜的方向,在间不容发之间飞快地调整,左一锯右一锯,上一锯下一锯,大树倒下了,倒在桂花树和银杏树之间,这两棵树间距不到一米。
毫厘之间。我击掌称赞!直到这时,悬着的一颗心才彻底放下。不得了,行行出状元,处处有高人。若是不见他放树,谁会把这个人放在眼里?他个头矮小,皮肤黝黑,小鼻子小眼晴。真应了那句话:人不可貌相啊!
没砸到建筑物,连小树都没伤。我喜笑颜开,连忙给他们散烟。
事情干完了,他跟我说了放树的窍门:除了下锯准,拴在树梢的绳子也有讲究,还有树枝的伸出方向,还要注意风向。更重要的是,下锯人和拉拽绳子的两人要配合默契,大家齐心合力,才能把大树放倒在最准的位置。
看看,一个放树人,明明自己有高超的技巧,却有功不居。我赞同他说的话,个人能力重要,团队协作更重要,毕竟,人是群居动物,从生存的角度看,你离不了我,我也离不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