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刘湘如
群星
一千年前一个深秋的黄昏,有个生于偏僻乡村的青年,背着一袋干粮,穿过荒凉的旷野,风餐露宿,几经周折,到京城赶考。不久后,几只喜鹊在他家老树上喳喳报喜:他中进士了!他被授大理评事,继担任地方官,任天长知县,知端、瀛、扬、庐、池等州;直至坐镇开封府衙门。因为官清正,铁面无私,很快名噪寰宇,皇帝先后封他为监察御史、户部判官、户部副使、三司使、龙图阁直学士、枢密副使等等。死后赠礼部尚书,谥孝肃。
这个人穿行在千年历史上,一直走到今天,走到2021年秋天我们见到的安徽名人馆里。
我们知道这个人就是合肥的包拯。他端坐在那里,和着在合肥、巢湖留下足迹的中华人文圣祖有巢氏,和着范增、李鸿章、刘铭传、段祺瑞、冯玉祥、张治中、李克农、孙立人、卫立煌、杨振宁等等,无数的合肥古今骄子,构成一道道历史的风景,一道道壮观的人文荟萃的历史屏风,灿若星辰地呈现在我们眼前。
我们的视线,在合肥变得眼花缭乱!
合肥的古今名流,共同书写着一部卷帙浩繁的大书,每一章每一节,都是夺人眼目、熠熠生辉。
合肥有一种肥厚的土壤,阔达的胸怀,滋养出圣人贤达。清朝有个合肥人龚鼎孳,做过刑部尚书、礼部尚书,后来又因战功而任兵部给事。他从小熟读经史,在文学史上与吴伟业、钱谦益齐名,著有《定山堂集》。一次,在奉命察理江南时,遇见两个不得志的饱学穷书生,他自己掏钱收留他们并送他们去赶考,后来两人都中了举人。后世的合肥“龚氏四姐妹”名扬一时,有人说是上辈子做了好事的结果。这也是合肥精神信仰中一种善有善报信条的体现。
与此相媲美的还有一本书《合肥四姐妹》,不过,那已经是另一个张家的故事了。书中描述了张武龄的四个女儿张元和、张允和、张兆和、张充和的人生历程,回顾她们过去的人生态度与相应的历史背景,也都是世代谦和好学,处世仁善,这都为古老中国社会风情和人事做出了合理的阐释。这类一脉相传的合肥精神因素,是儒家文化的精神之魂。
然而,在无数的合肥及合肥相关的人文风景中,我却不能忘记一个落魄的词人,他是南宋著名词人姜夔,一生穷愁潦倒,郁郁不得志,据说死后无钱殡葬,荒塚落于钱塘门外,让无数文人墨客为之叹息。而他一生的光华尽在合肥。
他年轻的时候曾经多次来此,他喜欢听风情万种的歌女姐妹弹唱,姐姐弹琵琶,妹妹操古筝,他视为一种绝妙的享受。姐妹俩也同时喜欢姜夔,喜欢他的文辞清旷,风流雅致。他们住在赤阑桥边,在合肥的小路上留下一段风流俊逸的韵事。姜夔的词事、情事至今还留在合肥包河边的赤阑桥头。他们曾结伴览巢湖,游姥山,在湖光山色中弹唱姜词,互诉衷肠。可惜好景不长,不久金人入侵攻破合肥,铁蹄所至,烧掠抢杀,姐妹俩从此不知所踪。姜夔面对满城废墟写下《鹧鸪天》词:“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直到今天,我来到赤阑桥头,还见到今人为之刻录在石头上的词章。
千古庐阳事,万般不了情。
湖山
合肥又称大湖名城。
湖是巢湖,湖中有山,山曰姥山,湖山相依,珠联璧合,绝色佳境。
那一日,年幼的小白龙从天庭受伤落地,一个农妇每天送泉水滋养他。他痊愈回天上时告诉她一个秘密:“此地将沦陷为湖,你快逃走吧!天机不可泄露,否则你将化为石头。”善良的农妇却不能听从,敲着锣告诉全村人逃跑。结果陷湖了,她化作了湖中的姥山。
这个动人忧伤的故事代代相传,感化了无数的后人。
此刻,我不想去寻觅山中森森的古树,不想去看凌乱的土石。我要去寻觅的,是一座云梯,一座中堂李鸿章大人重修的云梯。
李大人是想让那善良的农妇上天去寻小白龙吗?
沿着山石蜿蜓的小道,攀来绕去,最后寻见的不是云梯,而是一座古塔,如若春和景明,它很可能像蓝天碧湖间一座玲珑镶嵌的浮雕,不过眼下,它正被湖中升腾的浓雾包围着,显得有点孤僻。林木已经萧疏,它站在荒草丛中,乱石堆边,独自默默地,委实是凄清得很。它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好像等待很久很久了。我们走近它,用手轻轻抚摸它的青砖暗苔,在杂草附生着的它的身躯上,我发现了缕缕的伤痕——哦,它被谁用鞭子抽过了?用刀子划过了?虽然经过了岁月的沧桑,痕印仍如此清晰,这不能不叫人黯然伤神了。
一文友说:“走,还是寻云梯去吧!”导游笑了:“你们是‘身在云梯下,不识真面目’啊!”听这一说,我们又仰首望去,只见斑驳突兀的塔檐上,赫然飞出两个大字:云梯。显然,这气韵凝重的几笔,便是吴毓芬的手迹。他是江苏人,曾于清光绪年间,受李鸿章委托,造修此塔,曰文峰塔。在二层内,我们欣然拜读了他题壁的《姥山歌》:“梦回天地皆青旷,山色湖光争荡漾”“天风八塔铃铎语,夜深疑有仙经还”……佳句隽词,把塔影湖光溶为一体,堪称是绝妙的写意篇章了。不过他并不是塔的奠基人。据《巢湖志》所记:此塔破土于明,公元一六三二年,崇祯壬申年间,由严尔珪督造的,时因灾荒连年,官患酽酽,生灵凋蔽,只建成四级就夭折了。如今,在这段历史的残坦颓壁上,我们尚能看见崇祯皇帝的御笔亲书“鼎峙三山”几个大字,可惜,“皇恩浩荡”并未使塔“峙”起来,我们倒是从这位落难天子仓皇垂注的墨迹中,察到了历史委屈的泪斑……
是历史洗刷了巢湖风物,还是浩浩的巢湖洗刷了历史?这些难能作答的问题,恐怕只有久坐在塔壁上的佛像们最为清楚了。他们盘腿合掌,低眉垂袖,含笑颔首,似乎永远在读一本深奥的天书。我们从他们身边悄悄走过,不愿惊动他们。那位全权大臣,在生育他的故地造塔题书:“念我乡人,以遨以游”,这般乡情,是留给研究李鸿章的学者们的一个奇妙试题了。
此刻登此塔,脚下是八百里巢湖,我们不敢阔步纵横,能感觉到自己足音的凝重……怀着一种神圣的信念,我们在锥形的空间中,透过通向宇宙的眺窗眺望,仿佛从昨夜走向今天,“风翻湖涌连山动,云压天低有塔撑”。古人的感觉真是绝妙至极呀!凭栏骋目,俯看水天相接,天地四方,茫茫一片,那些优美的巢湖传说,突然间仿佛从梦境中向我们走来,在这朦朦胧胧的世界幻化无穷……伫立在塔顶,品赏巢湖大观之最,像在吟诵一首古老的情诗。湖的帕子,飘逸在我们脚下,又像一幅烂漫流淌的油画。我们忽感到身上和心上的风尘,都受到一次认真的清洗。哦,世界是开阔的,历史是澄明的,在巍然高叠的湖山上,我们忽然感觉到巢湖的壮阔,合肥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