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黄怡婷
我小时候分不清茶树和桂花。
归根结底,这得怪罪于我的小学语文老师。她是个讲求浪漫主义的女人。在介绍桂花的时候,她将无限美好的词汇赋予了这小小的植株。绿意盎然,枝节缠绕,花香袭人,宛若一个美丽的女人。正处于孩童蒙昧的时期,我无法将这过于美好的植物和生活中的事物匹配起来。冥思苦想了几日,母亲去年在屋前种的小矮东西冲到了我的脑子里。可不,它真是一个绿色的小精灵啊,多漂亮,它就是桂花。在我的整个童年时期,我都在等它开花。
我狂热地喜欢它。每当家里来客人,我都会手舞足蹈地向大家介绍它,介绍它的美丽,介绍它和我相处发生的趣事。不知为何,可能是我的爱太聒噪,一向温和的母亲为此训斥了我。我歇斯底里地哭喊,好像在为我们的友谊做辩护。
等我长大了,我才知道它哪里是桂花,桂花是干瘦妩媚的女人,它却是丰腴的胖女人。它来自母亲的家乡徽州。好巧,我的母亲也是个丰腴的女人。她是个四邻称颂的好女人,勤劳能干,漂亮知礼。我曾问过母亲幼时为何对我发火。母亲只是淡淡地说自己不喜欢桂花。再追问,她眉头一挑,说桂花的香味太浓。再问,母亲竟闭口不言了。
幼时我总是兴冲冲地对每一个同学说母亲身上有很浓的桂花香。当然,那应当是茶香。在很长的时间里,我固执地视之为母亲的象征,那是一种温暖的香气。直到我去了徽州,那里的女人,无论是年轻的小姑娘,还是和蔼的中年妇女,或多或少,或深或浅,身上都有着这股茶香。二十年前,我的母亲正是在这里度过了她的少女时期。
姐姐妹妹们都非常热情好客。我们成天在茶园里和数不清的小精灵打交道——掌心向上,用拇指、食指配合中指,夹住新梢要采的节间部位向上着力,叶子便悄无声息地落入篮子里。等和这娇气的朋友打好关系,我就成功取得了进茶厂的资格——炒绿茶是我的最爱。鲜叶下锅炒制,一锅的绿油油晃啊晃,慢慢地,空气中的青草味溜走了,一股栗子味异军突起。这是一股多甜蜜的香气啊,它一路小跑,攀上我的肩头,揪住我的耳朵,和我抱怨刚才炒它的力道太大,叫我轻些哩。这娇气的朋友。
当然,必不可少的,在姐姐妹妹们的耳提面命下,我总算是掐着点入了茶道的门。“乌龙入宫”“春风拂面”“玉液回壶”这些名词搞得我晕乎乎的。细细品味,又发觉其中不可与人言的精妙。
离开徽州后,总有人说我身上有一股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