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肥李长在
许春樵的长篇新作《下一站不下》(人民文学出版社2022年1月出版),甫一问世,就在业界引发了不小的轰动。我有幸得到了作者的签名本,50万字的书,我读了整整10天。
读许春樵的小说快了不行,得慢慢品,读快了那是奢侈。这本《下一站不下》刚读了几页,还没进入故事,就被他的语言吸引住了。许老师的语言简洁而又深刻,质朴不失幽默,大有钱钟书之风。
小说围绕男女主人公的婚姻和事业递进展开。宋怀良和吴佩琳本是一对患难夫妻,他们顶着世俗压力,毅然私奔,建立自己的家庭。起初,二人患难与共,相濡以沫,恩恩爱爱。随着事业的成功,在家庭和事业上开始出现矛盾。虽然两人都尽力维护家庭和事业,但是却事与愿违,渐行渐远。宋怀良是个好人,吴佩琳也是个好人,两个好人在一起却过不上好日子。作者如此描写两人的婚姻危机:“吴佩琳想要的日子,宋怀良给不了;宋怀良给吴佩琳的日子,吴佩琳不要。他俩就像两辆背道而驰的自行车,越用力蹬,距离越远”。从这桩不幸的婚姻中,作者进一步阐发开去:“这么多年过去,有的人成功了,有的人失败了;有的人神气活现,有的人半死不活;有的人结婚了,有的人离婚了,有的人在婚姻的围城中等待离婚。”
春樵先生驾驭文字的能力超凡脱俗。有些乍一看来似无关联的词组,被他信手拈来,随意搭配,竟然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作者去采访秦大姐,他对秦大姐的描写仅用了简单的几个字:“秦大姐挪动着几近报废的身子”。“几近报废”,一个病魔缠身的老妪,活灵活现地浮现在读者面前。老干部处长和公关部经理韦晓丽喝交杯酒的情节,更是令人拍案叫绝:“两条胳膊像两条丝瓜勾连到一起,酒杯在别扭的纠缠中各就各位”。我敢断言,如果不是经过多次观摩,甚或亲自参与,是断断写不出这样的文字的。
再比如:“鸳鸯火锅里的红白两汤,势不两立地翻滚着”“窗外是一座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假山的空洞里流出莫名其妙的泉水”。“庐阳的春天是象征性的,春风和煦、阳光明媚也就虚情假意的那么几天”“护城河边一条四处漏风的巷子里,百孔千疮的墙上刷满了气势汹汹的拆字,那些白色石灰水刷出的笔划蛮横而坚硬”,这些看似不搭的语句,拼装在特定的语言环境里,就再恰如其分不过。当然,如果中小学生在语文课里用成语“势不两立”“莫名其妙”“虚情假意”“气势汹汹”仿照许老师的手法去造句,那后果就惨了!
春樵擅长比喻笔法,他的比喻不牵强,不生硬,妙笔天成,活灵活现。书中写道,贫穷出身的宋怀良第一次穿西装,像“混入革命队伍中的叛徒,全身上下都很别扭”。很自然地,我的脑海里浮现出陈佩斯演的小品,作者想要的,不就是这个效果吗?宋怀良为了拿到订单,请傅老板吃饭。面对财大气粗的傅老板,宋怀良刻意放低身段,点头哈腰,“活像个伪军”。看到这里,我不禁笑出声来。在酒场上,这样的场景我们见过的太多太多,只是没想到和伪军联系起来。
春樵善于把季节、天气、景物人格化。此类的描述俯拾即是,试举两例:“窗外初夏的阳光中庸而乏味”“城市的灯火像是约好了似的,眨眼间,全亮了”,“初夏”和“中庸”何干,城市的灯火会约定吗?但我们不感到荒唐,我们感觉事实就是这样。
春樵小说里,议论的话不多。一旦出现了议论,必然是千锤百炼,字字珠玑,说是哲理名言,那是一点都不为过的。
陈琦的三万块钱被盗了,宋怀良成了第一怀疑人。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是个穷人。“人穷既没有里子,也没有面子。没钱,人家把你当小偷;有钱,你真偷了,人家也不相信”。这是穷人的呐喊,是对社会世俗的深刻批判。吴佩琳和张月秀是好朋友,因为误会产生了隔阂。时过境迁,两姐妹走到一起,说了许多避实就虚的假话。“如果假话能够掩盖和消除尴尬与伤害,假话就比真话值钱”。每个人都会说假话,但善意的假话是不被指责的。吴镇海是国营工厂的老厂长,是老革命,又是老江湖。他干过好事,也干过坏事;做过贡献,也犯过错误。他在临终时,与女儿吴佩琳有一段谈话,他说,很多事情“起初可能是错的,后来是对的,最终结局又是错的;起初可能是对的,后来是错的,最终结局又是对的。这就是人生”。人的一生多次面临选择,对和错不是绝对的,随着时间的变化互相转化,走向反面,人又何必在对与错之间纠结呢?春樵先生借吴镇海之口说出的人生经验,是很值得我们回味的。我年轻时读书有个习惯,发现书中有闪光的句子,就用笔摘录下来。后来上了年纪,眼睛不太好使,不再笔录了,但会在书页上打个折,以便随时查阅。读这本书也是如此,读到最后,发现好好的一本书被我弄成翻毛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