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作家、安徽省作协主席许春樵,18日携新作《下一站不下》做客由古井贡酒年份原浆古20冠名的徽派栏目。当天许春樵围绕这本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新作,分享小说创作背后的故事。他表示,诚如卡夫卡所言,写作是为了缓和人与现实之间的紧张关系。文学作品更多是激发读者的情感与心灵共鸣,而不是提供人生答案指明情感出路。
好作品是反复打磨出来的
徽派:记得两年前采访您,聊疫情下的生活和反思,刷一下两年就过去了。小说里的一个比喻,时间修改着日期,也在修改着人生。老师给我们解释解释,《下一站不下》这个书名的隐喻。
许春樵:《下一站不下》,一开始想了很多名字没想好,后来还是想用一个动词加进去,相当于一个主谓结构,小说书名和内容不一定要有紧密的联系,不像论文或者新闻标题那样,严格对称,相互注解。人生当中你有很多下一站,下一站可能是情感的,可能是财富的,也可能是权力的,或者是灾难的,宽泛一些理解都可以。每个人的人生肯定有很多下一站,有很多的内涵在里面,是下,还是不下,把选择权交给读者,这样好一点。
徽派:两年前那次采访您透露正在创作一部小说,很辛苦,就是这部吧?
许春樵:当时这部小说正在艰苦创作中。先说八个字感受:艰苦卓绝,苦不堪言。当我把这个选题和故事梗概报给出版社后,还没动笔我就后悔了。这个题材不好写,婚姻情感和家庭,结婚、离婚和出轨,看似一个俗故事,而我确立的是一个剑走偏锋的不俗的目标,故事、立意、内涵要跟别人划开界限,这就相当难。婚姻情感和家庭,虽然我置身其中,但它没有对我个人生活造成过巨大冲击,比如这里面的离婚,婚离得你死我活,离得惊天动地,但我没离过婚,离婚的时候主人公说什么、做什么,动作表情语气心理是什么,非常难把握,写得艰苦就苦在这。
写小说不是说你把一个故事记下来,线条和轮廓梳理出来,重要的是把故事里的人写出来,把人物写到位,这是一个作家的基本使命和职责。小说中的人物,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表情和特定情境不符,读者一下就看出来是假的。人物的把握、故事的把握、情节的把握,对我来说难度很大。稿子磨了11稿。
徽派:从70万字磨到42万字,删减过程中去除什么留下什么?
许春樵:长篇小说推进中,叙事和描写都不能啰嗦、拖沓、有废话,现代人刷手机都没时间,语言的不干净,节奏的缓慢拖沓,对话和故事推进缺少效率,读者很快就会扔掉。我要做的工作是反复打磨,在打磨中寻求和完成与现代人阅读习惯的接轨,与现代人接受心理的默契和匹配,能少一句话尽量少一句话。相信好东西是磨出来的。
平常故事也留下思考空间
徽派:不想重复,寻求突破,《下一站不下》提供了一个不一样的故事。您觉得这时代背景下的情感和婚姻,写出不一样的难点在哪?
许春樵:一个长篇首先要考虑故事,第一个是生活中的故事,大家能够感受到,产生共鸣,当下性题材;第二个,这个故事是我们经历和熟悉的故事,但不能是听过多少遍的日常化的平庸的故事,既是生活中熟悉的又要感觉耳目一新,这就需要设计和构思。比如两口子离婚,你看到想要离的时候离不掉,不该离的时候还要离,那离还是不离,不能按我们日常的道德伦理和生活逻辑来设计。如果我们日常生活逻辑中认定的该离的婚确实离掉了,跟读者的推理完全一样,就不好看了;读者认定这个婚姻肯定完蛋,小说恰恰到最后都没有离。
徽派:《下一站不下》看似是一个男人和四个女人的通俗故事,但是在给读者情感共鸣的时候,好像也想提供一些思考的空间。
许春樵:故事,网络上到处都是,所以故事之外还有个意思,意思就是这个故事和这个时代构成相互对应或者相互注解的关系,留下思考的空间,这也是故事的现实意义和时代价值。这部小说看起来是一个男人和四个女人的平常故事,但这个故事时间跨度30年,把改革开放这段历史背景全都投射进去了。小说有两条线,一条是婚姻情感线,一条是事业财富线,从开始打工到创办公司到形成集团,到溃败,把人物的事业情感捆绑在一起,才有了厚度和分量。
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这句俗话,在小说里是成立的。有了钱可以解决粮食问题,但不能解决婚姻和情感的问题。这就是一个时代性的话题了。改革开放几十年,除了物质发展史之外,我们国民还有一个心灵史和精神史,这是这个小说探讨的一个方向。
徽派:许老师提到,我们不提供答案,也不提供解决的范本,专注现代人的精神困境,但在故事里有几次冲突最激烈的时候,出现转机都是面临疾病病和死亡的时候,这是无力的表达还是写作的技巧?
许春樵:这个完全是技术性设计,小说中许多棘手的事没法解决的时候,只有把它往极端去推,怎么往极端推,一个是疾病一个是死亡,差不多再搞个车祸。车祸就太复杂了。小说中,宋怀良这个人物是具有现实隐喻和人生隐喻两种功能的,他只不过是时代路上的一粒沙子一个道具一个坐标,他跟同时代人一样,没法决定历史走向,也没法主宰自己的命运。
悲剧审美反向呼唤真善美
徽派:您是悲观主义者吗?在人们面临的精神困顿和情感伤痛中,您想提供什么方向性的东西?
许春樵:悲剧文本跟悲观主义倾向,不是一回事。文学中的公共化的一个精神指向,肯定是真善美,悲剧就是真善美最有力度、最有力量的表现方式,文艺理论中叫做悲剧审美。如果看了某个作品,你泪流满面,作品的审美价值就实现了,亚里士多德说这叫审美快感,你哭了,心里反而是舒服的,比如你看《泰坦尼克号》看得泪流满面,走出电影院心情却无比愉悦,如果电影中杰克和露丝在美国上岸了,举行了婚礼还抱个大儿子,彩旗飘飘的,请大家庆祝喝酒,那就完蛋了。朱光潜《悲剧心理学》中也论证了悲剧审美,悲剧把好的东西美的东西撕碎给你看。悲剧唤起人的崇高感和悲悯感,是反向的价值呈现,用悲天悯人的方式唤醒人们内心里的善与良知还有道义。
徽派:嗯,书里还有一些黑色幽默的东西。
许春樵:幽默就是叙事反讽,是对生活的态度举重若轻。我在小说叙事中不会把很重的东西用很重的方式去写,我把它写得很轻,构成一种叙事上的反讽和张力,这是语言的技术或能力。
徽派:这本小说要写一个“好”人,一个好男人和一个好女人在一起不一定是一个好婚姻,有人评价宋怀良是一个烂好人。如何理解这些“好”?
许春樵:我们通常说婚姻情感故事,肯定要辨是非、明事理,男的不好还是女的不好要弄清楚,生活中、法庭上都这么做的。我的小说中恰恰是两个好人没有过上好日子,这就是故事的独特性。两个好人为什么在一起过不上好日子?疾速发展的物化时代对生活的挤压和撕裂,导致了人与人之间信任感和安全感的扭曲异化和破碎,它的背后是现实给我们造成巨大的压迫,谁对谁都没有把握,对自己都没有把握,对他人也没把握,这就是对故事和意思的一个现实性的阐释。
安徽作家要讲好安徽故事
徽派:这个小说很有意思,安徽元素和合肥元素很多。故事发生在庐阳市,小说中出现的五里井、长江路、城隍庙、徽菜馆、臭鳜鱼、牛肉汤、无线电二厂等都带有明显的合肥和安徽地域文化色彩。
许春樵:生活在这个城市里,自然而然想到长江路城隍庙四牌楼,牛肉汤臭鳜鱼徽菜馆,安徽作家肯定要写出安徽地域文化色彩,让外地读者看到这是安徽作家写的,这也是讲好安徽故事的一个努力,讲好安徽故事肯定要有安徽元素。
徽派:我把小说里那个剧作家的角色就当作您了。他身上还有愤世嫉俗的个性在。如果说您就是那个剧作家,这部小说要被改编,让您修改结局您会修改吗?
许春樵:我在多次影视剧改编中,是做过妥协的,比如《男人立正》,被中央电视台改成道德模范了,如果让我个人来改,我必须坚持自己。《酒楼》就是自己改编的,剧本做好几年了,我跟制片方讲,要干就按原著精神去干,要么就不干了。应该说小说中的“我”也能算作我个人的一个精神代言吧,但是也没有写那么绝对,他还是想要钱的嘛,家里太困难了,房贷还不上,所以走投无路时“在选择喝老鼠药和上吊之间,我选择上吊”,妥协有时候叫合作,妥协而不丧失底线。后来的“我”还是捍卫了文人的操守,坚守了作家的立场。
新安晚报安徽网大皖新闻记者蒋楠楠/文薛重廉/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