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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三月三
  □合肥高永翠
  雨从夜里就开始滴答,到清晨还未止。鸟儿的叫声,在喉咙里打着滚儿往外嘹亮着,一点儿也没粘着这如丝如缕的雨。远处或浓或淡的绿,被细细的雨幻成一团淡淡的烟,一片模糊的雾。窗前的台历上,硕大的两个字“上巳”,闪眼边注着“农历三月初三”。蓦然,忆起儿时的歌:“又是一年三月三,风筝飞满天……”还有江南小镇顺安,三月三的庙会。
  我在江南待了三十多年,老早就耳闻顺安镇每年三月三的庙会,却只逛过一次。记得那年风和日丽,一路轻骑,好不兴奋。才出城,便见田野如一张明艳的新毯子,在天地间铺展开来,一块块金黄的油菜花地与碧绿的麦田交错,逶迤至天的尽头。风暖暖地送来菜花的清香,还隐隐夹着青草、桃花的气息。远处那些在冬日褪了红、褪了绿的山,仿佛饱满了许多,各色的绿,零星的红,让山鲜亮起来,一切都在阳光下晒着,生机勃勃。
  车足足走了个把小时,才拐进一条阔阔的土路,路旁开着各色野花,金灿灿的蒲公英、蓝眼睛似的婆婆丁……两旁开花的油菜地,蜂蝶嗡嗡地闹着,花香袭人。偶尔一湖水在远处波光粼粼,像块青绿色的翡翠,燕子斜着翅膀穿梭在电线间,呼朋引伴。
  迎面碰到各样步行的人,多是农民打扮,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挑着担子的,棉袄已经脱了,垫在肩上;那肩上扛的,不是一张崭新的柏枝做的方桌,就是一架崭新的木犁,那桌面油光水滑,木纹都看得清,那犁卯榫结实,板扎扎的……他们一路闲闲地谈,缓缓地走,间或一阵笑闹或打趣,这一定是最早赶庙会的人往回走了。他们并不为闲逛,是早就计划好,趁庙会早市买家里缺件的。
  这来来往往的,也有正往庙会赶的。大婶们穿着出门的新衣裳,胳膊肘上挎个蒙毛巾的大篮子,篮缝里颤巍巍探出辣椒苗、茄子苗嫩嫩的头;也有拎着口袋的,挑着棒槌、板凳,各式木器的;还有用牲口驮着大袋小包的,那牛毛并不光亮,想是一冬苦熬的……
  跨过一道老桥,瞬间拥挤起来,进进出出的人、车也多了起来。我随着人群缓缓往前,渐渐踩到青石板的路面,乌溜溜的光滑。
  路两边开始有摆摊的人,摊上多半是农家自产的货:各样的种子,袒露在麻袋里,红的、黑的、褐的好不热闹;那各式简易的毛竹椅子,还透着竹子的青涩味;大小不一的板凳,既糙又拙,歪歪倒倒,排成排;还有应季的豌豆苗、青蒜苗、荠菜,许是刚从地里采来,活泼泼的还没打蔫儿,鲜鲜地在小竹篮里卧着。
  看摊的都不像是小贩,守着自己的摊,或站或蹲,并不吆喝,逢着买主这么挑那么拣,也不多说,任你挑罢,默默收钱,碰着抹掉零头的主儿,想争辩两句,话还没出口,又忍回来了,小声嘀咕道:“家里自产的,少点就少点吧!可这豆是真好,我们自家也吃。”
  那些霸占着好大一块空地的,又是塑料盆,又是塑料桶,花衬衫、长筒袜……扯着脖子高声吆喝的,多半是生意经十足的贩子,他们能一气儿,把自己商品的名称吐珠子样倒出来,一边把手里的样品掼得咚咚响,又是踩又是跺,说自己的东西结实;还用明晃晃的刀子来回在丝袜上荡,说袜子耐穿,永不脱丝,反复嘟囔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跳楼价,亏本卖!”逛的乡下人哪见过这阵仗,驻足的、侧目的、将信将疑的、面露惊喜的,于是吆喝的人更起劲:“快来买,快来看,不好不要钱!”
  从直街到横街,摊贩不少,逛的人更多,满当当一街人,背包的、挎篮的、抱孩子的、甩手的……你挤过来我挤过去,更有那被大人扛在肩上的孩子,手里握一只五颜六色的风车或一块棒棒糖,正自顾自攥块烧饼大啃,红扑扑的脸蛋好虎气。
  人们漫无目的地逛着,眼睛到处睃,卖肉的,卖猪仔、鸡仔的,卖渔网、虾罾的,卖火桶、擀面杖的……碰到新奇的或想要的,就挤过去,摸摸捏捏、挑拣一番,一时手里就满了,棒槌、筛子、淘米箩、搓衣板,即使不需要,看东西做得精巧,拿在手里半天也不舍得放,左瞧右看,似乎在寻思这玩意儿回家能派上什么用场,一咬牙,也买了。
  太阳越来越烈,人挤半天也倦了。向前看看,再向后看看,还是一街的人,热烘烘闹着。就近找个阴凉地儿,歇歇脚,一碗农家手擀面,再卧个土鸡蛋,撒上绿绿的葱,两块臭干子,抹上红红的辣椒,唏哩呼噜吃完,倒也是逛庙会的一种乐趣。
  抬抬头,发个呆,天蓝得如海;风轻悄悄吹着;春阳下丝丝缕缕的柳絮,飘荡着、轻漾着;豆在路边地里,热烈地开着花;油菜立在那,默默地结着籽儿;牛马甩着尾在啃草,四乡八邻的人熙攘着,一起凑成一场春的盛宴。
  噢,那年三月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