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枞阳左克友
窗户对面是一斜坡地,没有树,也没有花。乱蓬蓬的草,原生态地长着,或直立,或倒伏,一到寒冬,蜕去了绿裳,萧瑟得看起来不舒服。“点点蚕豆吧。”妻子提议道。
在老家,“点”这个词承担了“种”的部分功能,比如:点白菜、点芝麻。点,轻巧,亲昵。上街买来蚕豆种子,放在冷水里浸泡个把小时后,我扛着锄头,提着锹,来到坡地。拾掇拾掇荒草,轻举锄头,挖好深浅、大小适宜的凼,拣二三粒种子放入凼中,用锄头刮刮浮土,将凼中的豆种盖严实。若遇松软处,铁锹往下一铲,大地便咧开嘴,吞下两三粒蚕豆,不一会儿,蚕豆便安眠于它的产房里。
种豆子是懒人活,种下去几乎不用花功夫管理,任其自生自灭,真正属于放养型植物。而豆子泼皮,很争气,见风见雨都能长膘,有着超强的生命力。十来天后,蚕豆发芽,嫩嫩的、白白的、短短的新芽拱开表面浮土,探出芽头来,近看像月芽儿,又像地面上直立着无数个“?”号,我看着看着,就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春末,地气上升,阳光煦暖,雨水充沛,蚕豆苗抖一抖身子,一天一个样。青色的茎秆疯劲似地往上飙升,对生的叶片青中泛绿。也许一场春雨,也许一阵杨柳风催动了蚕的春心。蚕豆开出淡紫色的花,花瓣紫白相间,上面还镶嵌着一个圆圆的小黑点,极像初生儿的小眼眸,盯得你目眩神迷,心儿霎时软了,而呼吸突然急促。蚕豆花你挨着我,我挨着你,相互簇拥,微风吹过,花枝颤动,像遇到什么开心事,一个劲地向大地献媚,远看像千万只蝴蝶在绿丛中飞舞。
开花不久,蚕豆就酝酿结荚大事,于是不经意间,肉嘟嘟水灵灵的豆荚斜卧于绿叶丛中,怯生生地打量着世界。等到五月麦子熟了,蚕豆花凋零,叶子蔫蔫,而茎上东一挂西一串悬着结实的豆荚。这也太勾人的食欲了,那带皮蚕豆儿太翠绿,圆实饱满。这满坡的蚕豆,给斜坡地披上绿衣,带来生机。看到这绿植,我似乎闻到了蚕豆的美味,思绪便闪回到儿时蚕豆飘香的岁月。饥馑年月,蚕豆是大地馈赠给我们农村孩子最香甜的零食,有着常吃各色糖果的城里孩子无法想象的乐趣。“去摘蚕豆”,听了大人的指令,我们挎着竹篮,一溜烟跑向田埂。摘下蚕豆壳,剥出光溜溜的嫩嫩的蚕豆米。放进铁锅,加点盐巴,煮熟后,用针和线一粒一粒串成大小圆圈,套在脖子上是黄金项链,套在手腕上又成玉石手镯,边走边啃,边玩边吃,连皮吞下,解乏饱肚。新鲜蚕豆上市的日子,长期营养不良的失色的脸上就有朵朵莲花盛开。若是蚕豆老,剥带皮的蚕豆米,放在柴锅里炒熟,加水焖熟,做油焖蚕豆吃,真是一种享受。
最喜欢的是蚕豆米铺鸡蛋。绿的蚕豆米,黄的鸡蛋片,青中有黄,一看就悦目,一尝就口舌生香。现在想起来,这美食滋味仿佛在胃中荡漾。蚕豆十成熟了,大人们将蚕豆苗拔回家,摊在晒场暴晒,一粒一粒蚕豆便在阳光的辅佐下跳出豆荚。端午前,母亲将蚕豆炒熟。上学时,一人抓上一大把,放在荷包里,饿了就吃几粒。炒熟的蚕豆,硬邦邦的,吃起来喷香,但吃多了肚子里容易产生气体。有时,静悄悄的课堂,有人忍不住,放了个臭气,满座皆惊,大家大眼瞪小眼,皆用手捂紧鼻孔。“肇事者”一本正经,不露声色,想嫁祸于人。正在上课的老师忍俊不禁,开玩笑道:“今后大家把气放掉才能进教室听课。”教室里哄堂大笑起来。离开老家,就和蚕豆生疏了,几乎没有品尝过。
不料,今春蚕豆就给了我一个惊喜。“今年蚕豆角结得密密麻麻的,现在小孩子又不太喜欢吃,怎么办?”妻子问道。“这好办,将嫩蚕豆摘下,左邻右舍送点,不就解决了?”一番忙碌,我将摘好的蚕豆分成几份,一一敲开邻居门。“礼轻情义重”,邻居接过蚕豆,脸上堆着真诚的笑容,不掺杂任何水分。傍晚时分,左邻右舍飘出蚕豆的清香。“真香。”邻居说。“好甜。”又一邻居说。“大家说好就好。”我说。“莫道莺花抛白发,且将蚕豆伴青梅。”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今春我点豆,点岀一畦春光,收获迷人笑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