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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恩师许有为
□合肥苏天真
  一
  32年前的仲秋,我上大二。早就听说给我们授课的许有为先生,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学问很好,因而十分仰慕。初见,先生头发光亮且梳得一丝不苟,一双铜铃似的大眼,炯炯有神,未言先笑,国字形的脸庞,显得那样质朴、温和。
  课前,他从白色蛇皮带中取出一摞书,站在讲台前说,“念到名字的同学,请上台领书。”我上台时因激动手有些哆嗦。翻开先生的著作《中国美育简史》,只见扉页上有一行工整流畅的字:“天真弟子,美以育人。许有为”。
  在这部书中,先生将先秦的教育和美育,古代的礼教与乐教,以浅显易懂的语言,勾勒出一个大致的轮廓。他将美育融入教育学这一宏大的实践中去探索,这在中国教育史上本身就具有里程碑意义。先生还将美育教育放在更广阔的社会文化层面去考察,力图揭示其文化内涵和哲学意义。这对于20世纪80年代的青年学子来说,无异于打开一扇窗口,大大扩展了我的视野。
  与先生交流多了,他的为人就越让我印象深刻。他是一位治学严谨、勤奋执著的学者。
  大约是1988年吧,记得写作课上,先生共给我们布置了4次作业,上交作业后,先生总会选出一些范文在课堂上点评;每一次点评,我的作文都会名列其中。这不仅满足了我年少时的虚荣心,更直接助我敲开写作的大门。那时,我所见到的先生,就是那样一个总是微笑的、说话很和善,也时有谐趣的人。他的课,条理清晰,引征广博,不经意间还能爆出一阵笑声,光是那一口字正腔圆的京腔,我就十分喜欢。这些,都为我日后进入媒体,乃至成为职业记者奠定了基础。
  刚刚工作时,我的一些作品多在省内报刊发表,先生每每看后总不忘谈谈感受。更可敬的是,先生时不时电话邀我到他家,拿着我发表的文章谈经验、谈体会,让我受益匪浅。
  先生对我写作的具体影响,我无法一一列举,但我喜欢杂文、酷爱散文,与先生的教诲息息相关。
  二
  有一事让我难忘,也是先生在课堂上亲口对我们讲的。1986年,合肥有关部门决定为环城公园立碑,先生也加入到碑文的作者队伍中。他多次实地考察环城公园,足迹踏遍城市的大街小巷,查阅了诸多的报章史料,最终凭借过硬的古文功力和翔实的史料,在强手云集的比拼中一举夺冠。但在碑文镌刻过程中,工匠竟将“嬴”笔误成“赢”。经过几次交涉,施工方才作了修改。由此,我为先生的治学精神所感动,也对他学者的良知心生敬意。此后,先生陆续撰写了《重建惠思楼》《吴王墓表》《清风阁碑记》等二十余篇碑文,被誉为“庐州碑文第一人”。先生听闻后,只是转过头来,寿眉上挑,目光似有警惕:“其实,我顶多算是一个古典散文的作者”。日月升降,不过是文章的标点符号;人潮聚散,不过是文气的回环流转。先生用一生的精力执著地坚守,不正是为这心中的崇高使命吗?
  三
  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整理好笔记本上的几个问题,我去先生家请教。我最早对文学的兴趣,即来自先生的辞赋的影响。我困惑地问先生,为什么很多文学艺术家创作时都是“惨淡经营”的?先生神情黯然,彼此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先生忽然字正腔圆,高亢地朗诵杜甫的《丹青引》里面的两句诗“诏谓将军拂绢素,意匠惨淡经营中。”他解释道:这两句原本指绘画,后来意思扩大,泛指所有匠心独运,认真思考的意思。季羡林先生将其借用来指文学创作,并杜撰了一个名词“经营业派”。当然啦,中国古代文学创作讲究炼字炼句。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就有“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杜甫有诗云:“语不惊人死不休”,他作诗时是惨淡经营且十分艰苦的。唐宋八大家,虽说风格迥异,但共同的特点都是惨淡经营业……
  次日一早,我还在睡梦中,先生即打来电话,就上述问题,跟我又探讨了将近一个小时。其实,先生腹笥充盈,对中国诗文阅读极广,又兼浩气盈胸,见识卓荤,但在写作中也是惨淡经营。这是一位现代知识者的文化态度和人生选择,这,也是生活。
  在我眼里,先生的那些字一个一个,似乎都是独立存在的。
  四
  光阴荏苒,我一直惦记着先生。先生是位粹然的儒者,素来尚质抑淫,不事张扬,不居浮华。我想,一个人使人畏惧、害怕并不难,可是,让人敬重、敬畏却并非易事。他的人格和他的作品一样,无论是为人还是为文,先生都是我的标杆,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在我心中,先生的风范足以配得上这十六个字。
  缅怀先生,也是缅怀一个时代。幸好有《中国美育简史》,可以让我通过重读来寄托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