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A15版
发布日期:
山中蹭饭
  □合肥许若齐
  一个人,闲到这种程度,恐怕是无可救药了:开车上路了,却不知要去何方。
  于是在手机百度地图上寻觅那些不知何时记录下来的乡村。收藏得真不少,就挑最上面的一个去吧:周坑,过去一百里,不累。
  进山了,路变得窄曲但不险峻。上上下下翻过几道山脊,就到了处在一个山洼里的周坑,周边都是大山,散落着十来户人家,有的在半山腰上。
  与现在许多村庄一样,村里留守的基本是老人妇女孩子。皆姓吴(一户姓汪),祖辈父辈从休宁流口的深山里迁来,在这里繁衍生息,已近百年。
  我与一位吴姓老汉坐在门口的长条凳上闲聊,阳光不冷不热地照应着我们。老人家八十出头了,身子骨硬朗。一件褪色卡叽灰中山装,草绿色的解放鞋,完全的山民装束,却一点不邋遢。他的眼光很明亮,甚至还透出几份儒雅。
  一问,他竟是休宁中学1954年的学生。家境困厄,不得已辍学回家务农。说起当年在休中的生活,他有些沉浸:亥山、古城岩、万安古镇的水蓝桥……六十几年了,胼手胝足,躬耕陇亩在大山里,县城也就去过两三回。
  告辞了吴老汉,又去了山间的一户人家。家中有女主人,照应着老父亲,青壮在外打工。我与老人搭话聊天,她灶间进进出出忙个不停。
  炊烟袅袅,一看已到饭点,看来得要在这里蹭一顿饭了。
  于我而言,类似的行为基本总能得逞。五年前在岑山渡,三年前在长陔岭,去年在下汪村……既能为座上客,大快朵颐红烧鸭笋干烧肉;亦能在门口墙根矮凳上受用红薯煮稀饭就咸菜。到哪吃哪,闲逛的情趣全在其中,就图个随心所欲。
  末了,一个真心实意要付钱,一个总是坚辞不受。我总是未遂,临行时再三作揖打拱致谢。
  还没等我开口,女主人就热情招呼:中饭就在我家吃吧?我当然求之不得,但作推辞状。又问:可有微信?
  女主人不解,我解释要付钱,没有现金。她笑了,说山里人很少出门,不用那东西,吃顿饭要什么钱?中午正好有人在帮砍冷天用的柴,添筷不添菜。
  最后一句好熟悉,也温暖,幼时家里就是这样招呼来客的。
  正说着,进来了三个中年男子,看上去都五十多岁了,俨然这一带的壮劳力,把斧子和柴刀一搁,就抽烟喝茶,等吃饭。女主人用休宁话对他们说:这个客好嬉(土话,好玩),在我家吃“当头”(中饭),还要付钞票呢!汉子们听了,都噗哧笑起来。
  我也笑着说起了纯正的休宁土话:吃了当头下屯溪……女主人乐了:你也是个休宁佬!
  我怎么不是呢?家谱排下来,在休宁都八代了。
  女主人把菜端上八仙桌。四个男人,推让一番,还是我坐了首位,女人不上桌,这是要守的老规矩。她照应着,添饭续水,不停地说:没有菜,饭可要吃饱。
  这话说得好。客气、热情、实在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咋没菜呢?红烧肉、辣椒豆腐干炒肉丝、炒腌雪里蕻、炒茄子、炒南瓜丝。在这个可能还没有脱贫的小村里,这一桌饭菜已经相当丰盛而近于奢侈了。当然,为的是三个出力流汗的汉子吃好吃饱,我终究是个蹭饭的,碰上了。
  饭菜好吃,都是下饭菜。食材好,厨艺也不错。盛饭用的是敞口的蓝边碗,我居然吃了差不多满满一碗,几乎是平时的翻番。合肥的朋友发微信要我把握吃相,呈斯文状。
  我还不斯文吗?看看那三位已两碗落肚了,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还喊着添饭。下午还要干活,不吃饱行吗?
  我饱了,放下筷子等最后的汤上来。一直到他们吃完欠欠身子准备离开了,也不见汤的踪影。
  城里人的规矩,都要以喝汤收尾,乡里未必这个套路。肚子弄得涨涨的,下午干活一泡尿就没有了。
  饭后,与三位汉子在场院里喝茶闲聊,说了一会山里的毛竹现在卖不出价,野猪如何成群结队地糟蹋庄稼,城里的猪肉卖多少钱一斤;一位汉子的老婆腰椎滑脱,我则结合自己的实际,运用极其有限的医学知识提供了咨询,说得他们连连点头称是。另一位说他最近夜里小便次数多,我则郑重其事地告诉他要补肾。
  这顿饭好像没有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