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山谢光明
　　天空下着毛毛细雨，如丝如缕。晚饭后，我带上伞，像往常一般去几里外的皖赣铁路沿线散步。铁路两边的野草中开了许多夏花，黄的，白的，粉的，在朦胧黄昏依然清丽可人。我忍不住停下脚步，拿出手机，蹲下去拍。遗憾的是，我叫不出它们的名字，就像忽然遇到美丽的故人，却忘记了她的姓名，实在有些尴尬和无礼。梅雨季，草木绿得深不见底，花叶湿漉漉、水灵灵的。
　　折回时，路灯已亮，不知不觉中雨大了起来。小雨点落在伞布上，起先窸窸窣窣，后来变成细密的沙沙声，像一群破壳的雏鸡在啄米。走到一盏路灯下，忽然看见，许多飞虫在光晕里飞舞，上上下下，忽左忽右，数量很多。它们大多是各种飞蛾，也有一些小型昆虫。我喜欢蝴蝶和蜻蜓，不大喜欢飞蛾。飞蛾胖嘟嘟的，飞起来横冲直撞，没有蝴蝶和蜻蜓那么轻盈灵动。
　　耀眼的闪电是鞭子，赶来一阵哗哗的夜雨。伞沿雨珠如帘，嘈嘈切切。无法迈开大步，我索性站在那里，静等这场大雨过去。雨点在伞布上恣意弹跳，垂珠般落下来，溅在鞋上。一只笨重的褐色飞蛾，冒冒失失跑到伞里来，撞到我额头，吓得我一跳。飞蛾小小的翅膀看起来承载不起它那笨重的身体，我以为它是来伞下躲雨，其实不是，它并不留恋伞下的安适，而是一转身，继续朝雨中飞去。伞外的雨落丝般稠密，雨幕带着水雾，像斜飞的裙摆。这只飞蛾在雨中用力往上飞，被雨点打下来，落在绿化带的红叶上。它在叶子上搓搓脚，擦擦头上一对触须，再次起飞。它沿着电线杆艰难地做螺旋式爬升，终于飞到灯光里。雨从明亮的LED路灯里倾泻下来，许多飞蛾冒雨围着灯光转，仿佛夕阳落在河里激起层层涟漪。
　　据说，飞蛾的平均寿命只有9天，有的甚至只有几个小时。它们看见光，就会本能地扑上去，哪怕是火光，因为生命太过短暂，一刻也浪费不起。雨一时半刻没有停息的迹象，路面已有积水流动。我被眼前一幕深深吸引，甚至感动，迟迟没有离开。忽然，从路灯上坠下一只飞蛾，掉在水里。积水只是浅浅一层，但对飞蛾而言，就是滔天洪水。我伸出一只脚，挡住被水流冲走的飞蛾，飞蛾紧紧抓住我的鞋，不肯松开。我用力一抖，将脚下的飞蛾抖落在草坪里。草坪没有积水，是安全的。意想不到的是，草坪里，这只飞蛾倾斜着身体，倒了下去。它的翅膀轻轻又快速地抽搐，是那种灵魂离开，肉体在做最后挣扎的本能动作。它是被雨点砸死了，还是自然生命到了尽头？地上的积水在往低处流去，我又看见几只飞蛾，被雨水带走。而路灯上，大雨中，更多飞蛾围绕灯光在旋转飞舞。
　　轻轻捏起一只水里的飞蛾，它就像熟睡一般，倒伏在我的手掌心。小精灵在幽暗的蛹体内发育，破蛹出来后追求光明成为它生命唯一的意义。死在光里，何尝不是圆满与美丽。暴风雨的夜，衬托飞蛾生命的光彩。离开时，一步一回首，我仿佛看见，灯光下，一层浅水中的飞蛾复活了。流水是飞蛾的翅膀，它们贴着地面，朝远方有光的地方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