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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痕
  □枞阳田再联
  乡野的雾,不常来,也不长留,来去无踪。
  清晨,推开门,雾与有点迟到的黎明一并涌入房室,满舍一夜积淀的暖韵立马被冲淡成清凉,流动的晨光迫不及待地与我撞出一个惊讶:好大的雾!
  观山觉醒,看雾自清,雾将我领出门。
  一张齑末织成的大网,如浅眉,悬浮在天空微垂的眼睑上,隐约地泛起了涟漪,荡漾开去,悠闲自在。在乡野的路上行走,犹如闲逛在天穹的眉宇间,漫流于大地的眼波里,有一种失重的飘摇。
  乡野的水泥路被雾裹得很紧,看不见它从哪里来,也看不清它到哪里去,只觉得它紧贴在乡野的怀里,成了雾的脉络,也成了行人的方向。远方尽量远,纵横交错的时空锁定在力所能及的视线之内,千古与八荒,一并融入蒙蒙,人在雾里,想象在雾外。
  雾,抹不去前方,村庄就藏在前面,望不见红的瓦、白的墙和飘荡的炊烟。并非静寂如茧,偶尔的鸡鸣犬吠穿行于雾中,村落的信息掺和在雾浪里,那里的一点一滴,在雾里开始了一天的流程。
  远山,已是十足的印象派画作。雾在小心翼翼地浸泡着山林中的叶子与花,红的,黄的,紫的,绿的,全是雾的细胞。被雾打湿了翅膀的鸟儿,可能不敢出山,它们一准是围着山转,围着树转,围着早起的虫子转。丛林里有雾水滴落的响声,带着叶面上的尘埃,有一搭没一搭地沉落。
  如果说冰是睡着的水,那雾便是水的梦。乡野的雾,很纯,是原生态的雾,它是大自然顺理成章的语言。“春雾雨,夏雾热,秋雾凉风,冬雾雪”,这一点,自然界中的万物比我们更清楚。
  脚步在雾里慢慢移动,视线渐渐地将雾洞开,把雾翻阅成一张张册页。
  时值深秋,稻子昏昏欲睡,低眉浅思,谦逊沉醉。雾在转悠,在细语,稻子们归宿的凝重与焦急叫人目之可触。已被掀去头颅的稻茬,倒显得威挺而坦然,敞开的禾管任雾气来去匆匆。
  枯萎是草们的成熟,经过时间的淬炼,安然偃卧在那块土地上,它们的种子和根,如熟睡的孩子。狗尾巴草高悬起顶戴花翎,等待秋雾招徕风雨,准备抛撒繁衍的绣球;苍耳耷拉着枯黄的叶片,凸显着它长满刺儿、长满心思的果实,蓄势待发。我猜想,它们是在择机,如果雾中有不经意的行走者来到它们身边,它们则紧紧粘附着你的裤管、衣袂,搭上便车,行走到远离它故土的地方,生根发育;卸载的茭白草,在秋雾中显得瘦削。浓雾似乎给了它一份沉重,青黄相间的修长叶隙里,吐露出使命的圆满和另一个轮回的生机;菖蒲也是把果实高高挂起的骄子,那棕褐色棒槌似的果实,将雾顶出个窟窿,它摇旗呐喊,寻找下一站的旅程。
  乡野的雾,是紧贴着大地的,朴实厚重,没有山雾的妩媚、飘逸与苍茫,也没有雾锁山头山锁雾的雄壮与缠绵。
  忽然想起《雾海里的流浪者》来,这是德国浪漫主义大师弗里德里希的一幅油画。雾海翻腾,烟波把山峰掀得很高。一位持着手杖,身着绅士服饰的汉子,脚踩峰尖,站立在嶙峋的山石上,面对画面深处,只留下刚毅的背影。太阳的脸隐蔽在汉子背后,带着读者的心灵之光一并照射着流浪者的身影。主人公的视野里或许有雾的妩媚,或许有雾的迷茫,但他的执着与坚毅都源于雾的衬托与凸现。
  雾更成就了莫奈,形成了印象派的绘画艺术。莫奈的雾作,染透的是城市之雾,是雾都伦敦之雾。他远远地看,静静地画,表现藏在烟雾中的秘密,在雾中捕捉光与影。他画出雾的架构,画出伦敦人惊诧之雾,也顺便画出伦敦雾折射出的异常色素,用艺术触摸了科学之门。人们在他的伦敦之雾中突然惊愕:雾是不能被玷污的。
  人在画雾,雾也在画人,画万物。也许每一个被雾描绘的人与物的内心里都有被雾淘涤的情思。雾缩短了人们的视线,让你悉心洞察咫尺;雾又拉开了人们的视野,让远方包裹着想象,一并起伏,一并翻腾。
  雾里的太阳其实并没有迟到,只不过是涂脂抹粉后的登场。在雾的边缘,有绯红、绛紫的床褥被掀开,朝暾皓皓的脸上一派惺忪,新生的光霞,温和得近乎孱弱。我倏然找到了雾悬挂的支点,原来雾是太阳披挂的裙袂。赤橙黄绿青蓝紫的洋洋洒洒,装进人的视野装不下的东西,盘桓在天地的脑海里。
  雾散了,藏起了乡野的村庄、山峦、小溪、稻谷、枯草、鸟鸣、虫伏的雾,把自己也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