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城潘爱娅
“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故乡遥,何日去?”
这宋人之问撩起的乡愁,年复一年地,让我心存踌躇又满怀希望地,眺望着生养我的那方水土。大横山,高赛湖,东方圩等等,这一个个地名,如影如梦,时时缠绕在我的心头。
毗邻故乡东方埂下的千亩荷塘,在这个季节里,正在拥红妆,翻翠盖,花影摇曳。去东方埂赏荷的游客发到网上的美荷图,每一幅都犹如天上的仙境移到了人间。而我总是被“故乡遥”三字所阻隔,只能是夜复一夜,“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旧日,围湖造田时堆起的东方埂,是水与稻田的分水岭,是海天一色里的蜿蜒长龙。印象里,它是巍峨的,它的贡献是伟大的,它围住的稻田产生了多少稻谷给人类,也不是我所能知晓的。而我梦里的东方埂,永远是一边白浪滔天,一边稻海起伏的胜境,因为富饶,因为那广阔的水域,更因为我在那里曾经洒下过汗水。
百万农民的肩膀挑起的东方埂,给为之付出艰辛劳动的人们留下了无法磨灭的记忆,包括我,曾经也是挑埂大军中的一员。汗水和着泥土,担子伴着歌声的场景,仍是不思量,自难忘。人们在埂的脚下埋锅煮饭,在埂的避风处搭草棚子留宿。没有厕所,女人们要方便时,为抵挡别人的视线,几个人一道在空旷处围起一道人墙。半盆洗脸的热水,要洗十多个大姑娘。
当卸下肩上的担子时,人累得要虚脱;当脱下脚上的鞋子时,鞋里倒出的是汗水。人人一样,无人说累,也无处说累。在科技落后的时代,人们硬是在湖里围起了几个大圩田,没有机械的帮助,完全靠的是农民的双肩。这些太多的辛苦和并不美丽的风景,是现在的年轻人无法想象的。
离开家乡已经四十多年,随着全家拔根而去的我,家乡已经没有了立足之地,这也是我只有在梦中回望,而难以亲临故地的一个原因。
多年前,我从别人口中得知,现在的年轻人都已经外出创业,东方埂那里长满了荒草,没有人种庄稼了,当时的我心中为之一惊。难道如此辛苦得来的良田,就这样被废弃?近两年,我又听说东方埂下有了大片荷花,看朋友拍回的图片,那简直就是一处仙境。
是谁把东方埂下的荒草萋萋,变成了美丽的湖荷?朋友说,是一位有情怀有担当的老总。我的心里想当然地认为,这位老总肯定是腰缠万贯,富态而优雅,在城市里待腻了,来乡下寻找乐园的。那养荷的池塘,也肯定是我们当初挖土堆埂时留下的“方子塘”。
“方子塘”这一时代的产物,没有挑过圩埂的人,是不知道它为何物的。当时为了计算工分,在离圩埂的远处,画一处地方给挑埂的人取土,看挖出的坑有多高多长多宽,按立方记工分。一条大埂的堆起,取土的地方就成了凹下去的方子塘。想象里,方子塘能够成为养荷的塘,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朋友带我去鸭子村的登宇农场看荷花,说那地方就在东方埂,这正好圆了我的梦。接待我们的就是登宇农场的老总,也就是植起这片湖荷的能人,他说自己叫潘新民。这名字我以前听说过,我还知道这人被评为“安庆好人”。
当我与潘总面对面时,他那黝黑的脸庞,劳动人民的装束,朴实的语言和拿根竹篙撑船的形象,彻底颠覆了我当初的想当然。这是位农家汉子,是位很勤劳的人。从交谈中又得知,我与潘新民不仅是一姓,还同是“忠”字辈。因为是同宗,让我又有了亲切感。再看这满目清荷和他那张疲惫的脸,我的心里就有了疼。
旧地重游,人非景也非。现在的东方埂已成为了南来北往的水泥公路,埂下的荒芜,也被像潘新民这样追求理想的人们,变成了人间荷园和养鸟湿地。荷的高雅清秀和超凡脱俗,已经被世人赞尽了。我想,更值得被称颂的除了荷,应该就是这些用汗水催生了美丽芬芳的有志之士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