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枞阳左克友
早稻熟了,收割的季节到了,我突然怀念起曾在过去“双抢”中为农民遮阳挡雨的老布大手巾。
老布大手巾比毛巾大得多,一尺来宽,三尺多长;比浴巾要薄要轻,方便耐用。老布手巾的原料就是老布,老布亦称“土布”,土里生长的、土作坊里轧出的棉花,老式纺车纺出的棉纱,老式织布机织就的布匹,一切与土有关,土里土气,土色土香,有着泥土的气息。
如今,大手巾早已淡出人们日常生活圈子多年,人们大多想象不出它的模样。但在那个年代,大手巾是农民兄弟的标配,到田里或山上干活,大手巾就是不可或缺的伙伴。到田畈里做活,除了劳动工具外,必带草帽、黄烟袋、大手巾。草帽遮阳挡雨,黄烟袋解乏,那么,大手巾做什么用呢?
双抢时节,骄阳似火,炙烤着大地,晒瘪了大地的植物,也灼伤着田间劳动人们身上的皮肤。农民兄弟裸露着上身,背上覆盖着一条大手巾,手忙脚不乱地在大地上串串点点,豆大的汗珠好像从泉眼里鼓起的水泡从皮肤里渗出,只不过这水泡是咸的,滚烫的。衣服湿透,手巾也湿透。农民兄弟把手巾从背上取下,拧干水,擦擦脸上的汗,又将手巾披上背,继续着永远干不完的农活。累时,农民兄弟坐在田埂上,点起黄烟袋,哧溜哧溜地吸着烟。田里的水汽,地上的热气,黄烟呛人的烟雾,相互纠缠着,弥漫在农民兄弟的周围。有时干脆躺在草地上,将大手巾揉成一团,塞在脑袋下权作枕头,不一会儿,鼾声四起,因为实在太辛苦了;傍晚收工时,农民兄弟的手巾又成了浴巾,他们将手巾在水里摆一摆,洗净脸,再擦干身上的臭汗,带着疲乏的身体向家的方向走去。
乡村的孩子假期里整天在庄里、田间、山上乱跑,一天下来,脸成了戏台上的花脸,手成了涂着彩绘的花手,身上的衣服不是沾上草屑就是包满灰尘。一回到家,若大手巾搭在竹竿上,孩子们不管三七二十一,扯下来猛擦汗猛揩手猛打灰,自觉形象光鲜多了,只可惜,大手巾却成了名副其实的抹布。
秋收后,田野里只剩下齐刷刷的稻茬和茬子间泛着清幽幽绿光的花红草,农民兄弟的大手巾理该束之高阁了吧。但农民兄弟闲不住,一闲身上就发痛。于是农民兄弟和他的大手巾结伴而行,向山里出发,向柴山要柴火,向柴火要油米盐醋。小屁孩是不关心这手巾揩过什么东西,只挂念,大手巾里是否包裹着什么新奇。农民兄弟挑柴回家还未喘口气,小屁孩就抢着解开扎成布袋状的大手巾,有时是山里熟透跌落在地的黑里见红的毛栗,有时是个头小但红艳艳的野杮子,有时是草丛旁生长的蘑菇……这些山里土生土长的果实让缺乏零食的孩子们尝到了不一样的零食风味,童年生活一下子富有趣味。而蘑菇汤的鲜味润滋着孩子们的口腔,饱醉着孩子们的胃囊,从而对生产野味的大山产生了一种久违的膜拜。
过年时,大手巾会被“冷落”几天,静静地躺在某个角落,因为农民兄弟这几天才正儿八经地不外出劳作。
随着物质生活水平的提升,农业机械化程度的普及,种田的劳动强度大大降低,大手巾也慢慢淡出人们的视野,渐渐退出生活的舞台。但我却不能忘却它,关于大手巾的往事,如晨星渐隐时的月亮,始终明晃晃地照亮我记忆的天空……
如今,我时常怀念家乡的山水,怀念家乡的风物,怀念同农民兄弟搭挡了一辈子的大手巾。它如同宝物住进心的原乡,当我想偷懒耍滑时,我就嗅到大手巾散发的劳动味道,这种味道,在我记忆的幕布上,怎么抹也抹不去。
大手巾里有浓浓的汗味,而每一粒粮食都被汗水浸泡过,它告诉我,珍惜每一粒粮食就是尊重人世间的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