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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之音,听者之声
  □合肥王中朋
  从接触《立夏书》到见到诗人真身,那句“今夏最美的时刻,是它犹豫的瞬间”已令笔者困惑了多年。因为“犹豫”一词,用得确实匠心独运,美而精准。若说莎翁写的“我能把你比作夏天吗?你比夏天更美丽温婉”是一种和谐、优雅的美,是一种理想之美,吴少东写的夏天就是根植于现实“勃发”“彻悟”时,隐藏的痛感之美。诗人写夏日热气腾腾升起的生命的燥热感,仿佛使人看到一位青春美人在你面前抉择时的犹豫。这种超越人性,给自然以人格,从痛感品尝出优美更需要宽广、豁达的人生境界。
  对于诗集《万物的动静》,笔者不仅是读的,还是听的,倾听更需要具备一颗仁心。吴少东的诗有众多读者,也有诸多听者。他们倾听到的不只是一位中年诗人对生活的悲悯与太息,更像是侧耳听到自家门前一阵阵骤雨的降临。每一滴雨都带着闪光的词,神性般坠地。每一物都急于吐纳,诗人从每一物中发现了神性或者人性,发现它们也有自己的生活,有着欢欣和叹息,最后这阵阵声音都消泯于万物的自然情感中去了,我想这便是《万物的动静》这部诗集的经典所在。“一滴雨在飞落中,咬紧牙关,或被捂住嘴巴……你在枕上听到的破碎之声,无非是左一声右一声的叹息。”( 《节日》)正是这节诗,笔者听到诗雨的滴落,这比蒙塔莱《鳟鱼》的叹息更多了一株周树人的《野草》。
  当然,一首诗的经典不是靠诗人自己就能完成的,还要靠千千万万优秀的读者和听者。读者和听者在真实生活的历史长河中,完成了对一首又一首经典的诠释和传播。笔者从《万物的动静》里就看到了这种属性,听到了“青石之音”。吴少东的许多诗中都出现了一个质地坚硬又有钟磬回响的“青石”的词语和意象,特别是《描碑》《快雪时晴帖》《伸往水中的青石》和《青石》,体现出一种“青石之音”与光芒。
  她的墓碑
  这刻有她名字的垂直的青石
  是救赎之帆,灵魂的
  孤峰,高过
  我的头顶
  (《描碑》)
  我会在雪住后、风之前
  拂去积雪,认出
  青石上的闪电
  这寒冷的绳索勒紧我
  也曾指引我
  (《快雪时晴帖》)   
  青石一块一块伸进水里
  外祖母、父亲、母亲,一个一个
  离我远去,青石一块一块伸远
  (《伸往水中的青石》)
  笔者在此着重对经典之作《青石》进行新的挖掘。
  裸露的山岩般的臂膀
  像充满力度的绳缆,让
  我的生命,有了
  新的攀升
  诗性的语言特征主要集中在张力上,而张力表现在多意性和矛盾对立的包孕。“裸露的山岩般的臂膀”,像充满力度的绳缆。“裸露”的修饰是经典的,一方面,正因为山岩裸露,才给攀登者以想象;另一方面,塑造了“光膀子的父亲”的饱满形象。在意蕴层通过岩石和绳缆,我们感受到了父亲的威严和力量,而绳缆的精巧运用又增加了语义的多重性。在现实生活中,山岩确实需要攀爬,父亲的责任如山,人们需不断地承担,直至攀升到父亲的高度,山岩和绳缆对于攀登者的子女而言是“二项对立”且有机统一的。在整体效果上,这一小节通过几个意象的关联和语言的陌生化表达,把形式的端庄大气和情感的深沉通过艺术融合得完美无缺。
  多少地方的岩石都能
  让我惊心,让我感受到
  埋藏和陨落的重量
  这缘于你
  早已消瘦、消亡的臂膀
  但从那时起
  我眼里的石头
  总是黑色的、潮湿的
  岩石,对于常人来讲,最多是讨论它的模样、色泽、年代和价值,仅仅是物的存在,然后继续被江河的冲洗所掩盖,或者被料峭的风所吹拂,又或者说在岸边被“搁置”了。而吴少东却从岩石到青石的嬗变中发现了和父亲的生命等量的价值及其深远的意义。“我眼里的石头,总是黑色的、潮湿的”,不免让人想到土地诗人艾青的名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同样是表达沉重,作者最后用青石具化了这种沉重的感情,以相对客观事物的存在使得诗的艺术形式和内涵得到了彻底的升华和延展。
  在海水淹没
  礁石与大陆架
  在每个河流分岔的春天
  我都会从昏迷的水底,抱着
  青石上岸
  一位怀抱青石的智者站在水中驻足,青石的厚重和去处使得他停留思考:是上岸还是把青石放入水中洗涤。无论是哪种选择,笔者觉得都是有神性的,《青石》等诗的神性皆源于此。
  怀抱青石的境况无疑是直觉性的体验。而另一个角度,从地理学和生物演化论方面来理解也可以得到相同的结论。首先“大陆架”的多意连接确实让人称道。大陆架从地理学意义上是指大陆沿岸土地在海面下向海洋的延伸,是被海水所覆盖的大陆,它是浅海生物的栖居之地,因此大陆架也意指生命的连接;一个“分岔”又仿佛暗含人类祖先也是从海洋里走出的。从礁石与大陆架到河流的分岔寓意着生命无止境的繁衍,在这场繁衍中,人类又有了新的意义。而人类上岸,确实是神圣的起点。
  《青石》的结尾处更有神来之笔。“抱着青石上岸”从神学的角度理解,确实是一种神性的救赎。“神罚”是神学中重要的核心,即使到了《西西弗的神话》里也是一样。我们无法从根本上判断,从昏迷的水底抱石上岸是有意识的自主行为,还是一种被现实规划好的无意识的自动反应。事实是这一举动被赋予了神性意义,“我”接受这样的轮回,获得一种生命彻底的超脱。
  至于《描碑》,笔者自然不必诠释,因为诠释者众多,已是经典。若当代中国有一首诗,仅用听就能让人抱头痛哭,《描碑》可算其一。《描碑》和《青石》对绝大多数中国人来说,一直是心底的两块沉重之物。
  吴少东在诗歌的圣殿中为我们创立了一个独有的意象——青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