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陵章铜胜
鲁迅先生在《朝花夕拾·小引》中,提到书名的缘起时说:“带露折花,色香自然要好得多,但是我不能够”,这是旧事重提。他继续写道:“我有一时,曾经屡次忆起儿时所吃的蔬果:菱角、罗汉豆、茭白、香瓜……后来,我在久别之后尝到了,也不过如此;惟独在记忆上,还有旧来的意味留存。他们也许要哄骗我一生,使我时时反顾。”对朝花的频频反顾,大概是想要拾起吧,虽然知道这是一种只留存于记忆中的哄骗,但谁又愿意轻易放弃呢。
《朝花夕拾》中的十余篇文章,历时九个多月写成,写于多个地方:北京寓所的东壁下,流寓中的医院和木匠房,厦门大学图书馆的楼上。那些不同的地方,也是先生所处的不同处境,在厦门大学时,先生也说自己“已经是被学者们挤出集团之后了”。经历的波折,让那些往事难于追忆,时过境迁之后,朝花又岂可重拾。
一直喜欢读鲁迅先生的文章,这么多年来,从未间断过,每年都要重读全集中的一部分,常读常新。曾经阅读的经历,像新鲜的蔬果与花朵,是鲜美馨香的;再读时,旧时的感觉还在,却又添了新的认知,不同的感受叠加,难忘旧情,又不舍新意。有时,我倒希望自己的爱好简单一些,阅读的体验也简单一些。喜欢的书,为什么要一读再读呢;而读过之后再细思,又会徒增一些难以舍弃和忘却的东西,只留存旧时的意味和最初品尝蔬果时的鲜美,不好吗?要知道,带露的朝花,是不堪重拾的。
有一段时间,我很喜欢“朝花夕拾”这几个字,不只是单单从字面上的喜欢,我觉得早上掉落的花,只要你愿意,到了傍晚时是可以拾起的;曾经的往事,只要我们时时想起,依然会是旧时意味。
渐渐地我才发现,朝花夕拾,只是一个美好的想法和愿望,并不是我们所想象的样子。阳台上的多肉植物,早上开的花,到了傍晚就枯萎了;茶花早上还在枝头,傍晚时就整朵地落在了地上;早上开的白兰花,如象牙雕琢而成,傍晚时便枯萎,现出紫褐色;夏天的木槿,朝开夕落,朝花,并不一定会给我们夕拾的机会。如此,就有些让人感伤了。
往事,一样难以重提,旧时的意味,也只是在旧时。读书时,非常喜欢黄山烧饼,蟹壳黄的外皮酥香脆,梅干菜烧肉的馅,咸香、微辣、油滋滋的。温热的黄山烧饼,一口咬下去,挑逗味蕾的滋味,让人不敢忘怀。后来,只要遇上黄山烧饼,都要买来尝尝,再也没有品出旧时的味道了。朝花,真的难以夕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