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晒霉
  □怀宁檀结海
  记得小时候,乡下老家有“晒霉”的习惯,就是在大伏天里,家家户户都会把存放在橱柜和箱子里的衣物、棉被取出来,放到烈日下暴晒,晒掉霉气与湿气,以达到防霉、防蛀的效果。那时,每家门前空场地上几乎全都晒满了衣被,那场景就好像是对家底的一次大清点,也很像过年时打扫屋子里的灰尘,颇有仪式感。
  晒霉是很费力的,得兴师动众,全家总动员。头天晚上,母亲就同我们姐弟几个讲:“明天你们得起早一点,帮忙晒霉。”第二天天刚麻麻亮,母亲就开始清理场地,准备晒霉。她将家里所有的竹竿棍棒全都拿出来支成晒架,不够就用铁锹、锄头、柴叉这些带棍的用具和绳子凑合,应用尽用。
  太阳刚刚出来,母亲就催促我们起床,帮着往外搬东西了。母亲将几个斑驳褪色的旧木箱翻了个底朝天,一件不落地往外搬运,被褥、棉絮这些重一点的东西都晒在晒架上,衣服、枕头等轻物件晒在晾衣绳上,棉鞋依次斜晒在墙根,还有一些碗、瓢、盆、筷子之类的则集中晒在一扇门板上。那个年代,家里穷,没有什么上档次的东西,所晒的衣物,看起来花花绿绿,其实大多是母亲亲手编织的土布衣,又旧又破,根本没有保留价值。有的衣物已经用了几十年,母亲还是舍不得丢掉,每年这时候都要拿出来晒晒,收好后抽空再缝缝补补,又能用个三年五载。
  当需要晒的东西都整理得差不多的时候,母亲又吩咐我们:“留一条晒绳出来,还要晒几件好衣服呢。”“好衣服,我们怎么没看到过?”母亲笑而不答,转身从房间里端出一个半成新的小木箱来,打开一看,里面全是我一个人的衣服,有十几件吧。母亲像讲故事一样,滔滔不绝地告诉我:“这几件是你出生时穿的,这几件是你周岁时穿的……”我带着疑惑的口气问母亲:“这些衣服现在又不能穿了,留着有什么用?”“瞎说,你不能穿,以后我家孙子也还能穿呐。”几个姐姐在一旁听了“咯咯”笑个不停,看到大家都在笑,我也跟着憨笑起来。
  晒霉的那天,母亲从早到晚,忙里忙外,一刻都没有停歇过。只见她一会儿将衣物翻晒一遍,一会儿又手持一根短竹竿,轻轻敲打衣服和被子上的灰尘,脸被阳光炙烤得通红,汗珠滚个不停。虽然累得腰酸背痛,可母亲脸上始终挂着笑容。看得出,晒霉是母亲一年里最开心的时刻,连心情也晒好了。
  经过一天的暴晒,所有的衣物都去除了湿气和霉味,棉絮晒得鼓胀了许多,棉袄里的棉花晒蓬松了,连装衣物的箱子也晒得“嘎嘎”作响,像要炸裂似的。此时已是夕阳西下,母亲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拍拍手,满意地笑了。
  母亲让我们帮着,将棉被、棉絮先放到屋里的长条凳上,然后将一件件衣服抱回家放到床上晾一会儿,待凉却后才折叠整齐放进箱子里。母亲说,这是为了让热气散掉,不然又会形成水汽,晒后的衣被会再次受潮发霉。
  这一天,盛大的晒霉仪式终于圆满落幕,生活又重新启程。
  当我读到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才知道家里的书也是要晒的。我将所读过的书,包括作业本,还有平时积攒的一些课外书籍,都收藏得完好无缺。偶然一次,我发现这些书籍也都发霉了,有的书页湿湿地粘在一起。我心疼极了,赶紧学着母亲晒衣物的做法,将这些书籍全部搬到太阳底下暴晒。母亲晒霉的那一天,我除了帮助母亲晒衣物外,索性也将自己的书籍搬出来再晒一次。书不多,但我感觉晒书颇为神圣,好像自己成了真正的读书人一样。
  盛夏晒霉,古已有之。民谚说:“六月六,晒伏时。”明代《帝京景物略》中说:“六月六日,晒銮驾;民间亦晒其衣物,老儒破书,贫女敝缊,反覆勤日光。”是啊,晒晒日光,一切都会有阳光的色彩和味道,霉味和晦气统统晒跑,再贫苦的日子也都不那么昏暗了。
  如今,我蜗居在小城,橱柜里都放有干燥剂,里面的衣物和书籍不容易受潮,晒不晒都无关紧要。可每年伏天的时候,我还是习惯性地把它们翻出来晒一晒。那些过往,那些时光,一点点被唤醒,在阳光下重现。有些东西尘封了许久,那上面留有亲人的体温,烙着漫长岁月的痕迹,经过翻晒,或许又重新走进了我的生活,焕发了生机。
  在我看来,伏天晒霉,晒的是根脉,晒的是记忆,晒的是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