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肥朱志恒
　　去年妈妈离世后，我们兄弟姐妹5个商议决定，每家轮流陪伴快90岁的老父亲一个月。
　　今年腊月初七晚，在父母住的老房子里，我接替二哥开始了为期一个月的陪伴照料老爸的生活。一个月，30天，这是我记事以来和老爸单独相处最长的时光了。
　　那天晚上，我关上客厅明亮的灯，躺在小床上，心情很不平静，于是靠在床头看手机，想着第二天该做的事，竟不知不觉睡着了。半夜，我被上洗手间的老爸轻轻拍醒。
　　在手机的闹铃声中，天亮了，寒风中我搀扶老爸去单位食堂吃早饭，老爸乐呵呵地挑选他爱吃的早点。吃完早餐，我准备送老爸回家，然后再去上班。不料老爸不由分说，领着我走上另一条路。从这条路去单位，我会省出不少时间。顺着一段下坡路，我将老爸送到小区门口。在我的再三坚持下，他才走进小区的门。
　　走到马路对面，我无意中回头，发现老爸正站在小区门外远远地注视着我。我使劲挥手示意让他回去，他也向我挥着手。透过路上行驶车辆闪过的间隙，我再次告别年近九旬的老爸，他仍然站在那里望着我。我知道我的背后有一团滚烫的目光，我没敢再回头。想到老爸的孤寂落寞，想到老爸用这种默默的举动关爱着他的孩子，一种复杂的情愫涌上心头，我眼眶湿润了，在一片蒙眬中走在了上班的路上。
　　从小到大，我这个家中最小的儿子，没少让爸妈操心。突然和老爸重新在一起生活，真有些不适应，但老爸几十年养成的良好生活习惯，又对我触动很大。他每晚看完电视剧后，就量血压、洗漱、泡脚，然后睡觉，非常有规律。家中有个本子，老爸在上面认真记录着他一天中不同时段的血压变化数据。他不仅自己量，还拉着我和哥哥姐姐一起量，总是提醒我们不可大意，要随时关注自己的身体状况。
　　只要不刮风下雨，老爸每晚都要坚持散步，沿着我家附近新修的路，我们一路慢慢走着。他会细说小区附近曾经的过往，先前的那些村落、建筑。散步时，我会主动挽着老爸的胳膊，并不时提醒他靠边注意车。有些倔强任性的老爸并不爱听我的话，我就硬拉着他。那一刻，我觉得我们之间的角色互换了。妈妈走了之后，我和老爸的亲密动作多了起来，我会亲热地从后面搂着他的肩膀，和他说说笑笑，我能很清楚地感觉到老爸很享受这一亲密时刻。
　　我陪老爸的这一个月很特殊，因为正赶上妈妈走后的第一个春节。每逢佳节倍思亲，这话对于我们家、对于老爸来说有着更加特殊的含义。尽管我们买回了很多老爸爱吃的食物，但再多也抵不上妈妈在世时每年春节做的美味。姐姐、姐夫、哥哥特意赶回来陪老爸打麻将，让老爸闲不住，让他的时间都不够用。
　　除夕的中午，在合肥的子女陪着老爸吃了团圆饭。饭桌上，老爸给妈妈留了一副碗筷，还为妈妈倒了一杯酒。下午，我们打完麻将，哥哥姐姐都按惯例携家人去各自岳父母、公婆家吃年夜饭，家中只剩下老爸和我。吃过晚饭，我们就去小区外面的路口，给妈妈烧纸。
　　除夕夜，天不是太冷，外面很安静。路上车很少，人也少。行走在空旷的路上，沿路看到不少烧纸的火堆，一团团红红的火苗在燃烧，空气里弥漫着烧纸的气味。一缕青烟升腾，一片纸屑飘飞，我和老爸抬头看向了黑沉沉的夜空。零星的烟花绚烂绽放，我和老爸驻足观看，谁也没说话。当晚，老爸没有看完春节联欢晚会，也没有守岁，自己回到卧室在那往红包里塞钱，边装红包边念叨着他疼爱的孙辈、重孙们的名字。大年初一，老爸像往年一样，给回家的孙女、重孙们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压岁钱和象征着步步高的方片糕。
　　过年期间，合肥大雪。望着窗外雪花飘飞，老爸又高兴又无奈。无奈的是下雪路滑，他不能再去遛弯散步了；高兴的是，他可以在家中看北京冬奥会。对冰雪项目一无所知的老爸，津津有味地看谷爱凌的比赛直播，赞叹这个小姑娘真厉害。他还乐呵呵地听刚上高中的孙女热聊冰墩墩如何抢手，为买不到而着急上火。
　　老爸很享受和我在一起的时光，我也很享受照顾老爸的日子。但是，电视剧《人世间》再次勾起了老爸的回忆。这部电视剧里的很多场景与我们家当年的经历很是相似，老爸看得很入心。他的眼角泛着泪花，那端着水杯的手都常常颤抖。他多次有意无意提及，想去淮南老家看望长眠在那里的妈妈。我便安抚他，请他别急，等清明时我们一起去给妈妈扫墓。可今年，因为疫情防控，我们都没有去成。我和家人将这个意外消息告诉了老爸，他却很平静，什么也没有说。这样，我们也都长舒了一口气。
　　陪伴老爸的生活，我仿佛回到生命旅程的起点。父亲老了，我才知道，我与父亲本就是在一条共同的时间长河里。年少时，我将父亲当成一座山。这座山，令我仰望，又熨帖安稳。如今，那座山在我的心中成为坚韧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