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寨桂人庆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王摩诘诗中绵绵地咏着红豆,点滴三更,无尽风流,那一枝红蒂半开如豆小,半枝风吹飘欲零的心字一瞥,摇曳到今日却成了家常饭里最少不了的一味佐料,和着灯火未明阑珊后的寂静,一抹豆沙在唇齿间化作一种无尽的思念,红霞漫天,正值团圆之日;幽香不断,适逢花开之期。临了,就倚在户间,一双竹筷翻搅红豆沙,再携半块桃酥,一盏解腻绿茶,红绿相配,闻着院里的玉兰,可以清清浅浅地入睡。
家中制红豆包,每是春日或十月的小阳春,因这时的阳光最好,温度足,制出的面细软温和,绵松适度;面皮照例是重中之重,用温水和面,于几上或板上,捶揉,大力揉面,小力翻转,最终成就了豆沙包皮的层次感。幼时最喜看人揉面,或是围着白围裙儿,头上裹了帽子,在面里打转,看久了竟像是在打太极,把“生气”和力道都注入面中。曾听乡间人说,某年,镇里来了还俗的和尚,那和尚极爱干净,连面须都是刮得干净的,据说他的揉面功夫极好,曾吸引无数老少前去观摩。
制红豆包的红豆,是要仔细甄选来的,碾豆沙前锅中已先烧起了水,咕噜咕噜地响彻一室。于是,造成一种极微妙的美感,端着箩子在凳子上拣红豆的人,竟像置身于一个云蒸霞蔚的世界里,暖和极了,蒸汽有时扑到睫毛、脸颊,温热热的动人。“小红豆,饱又饱”,梳着两根麻花辫的人儿在炉台前唱起了歌,脆生生的、滑溜溜的,不住地圆转;手里一颗颗滑着红豆,用白嫩的五指将陈年的光泽不够鲜亮的豆子捡出来,专挑滑匀的、光泽满意的,照例用竹漏勺下进大锅里去,木盖严严实实地封住,红豆于是在锅里安心地做着一个炽热烂熟的梦。
年少时,母亲爱玩“花样儿”,豆包儿有时被捏成褶状,一褶一褶的,像女子拖尾的裙裾,有时也捏成莲花状,两皮对折,捏出两瓣,再对折,两面儿翻转,六瓣莲花便做成了,心情好时,便教我洗了几颗红枣儿来,细细地安在花心处,旖旎可爱;上锅蒸上两刻钟,便可出锅装盘。吃红豆包儿时,姥姥每要于窖中取出一碟儿腌黄瓜,拌上些竹笋、肉末儿,竟甜津津的好吃,吃到酸爽处竟撕了薄薄的豆包皮儿,蘸着黄瓜汁儿吃,真真是好春日。
离了小县城到省里读书时,母亲知道我爱吃红豆包,却又没法带,便用小小的瓶子一瓶盛了红豆粉,一瓶盛了腌黄瓜,教我想家时吃。一瓶红豆粉,最适合晚上吃或者闻,一勺添在碗里,混着粥吃,是绝佳的养胃办法。用红豆粉冲开的粥,温和,带着些微春日气息,绵软却不失爽利。再聚时总要说上一小时的家常,母亲总要问上一句:“红豆粉吃完了没?”或者说家里今年新下的红豆如何如何。红豆从种下起,总是一年比一年丰产,结出的红豆籽粒大而饱满,红艳艳地长了满枝,正和日子一样,有着红润美丽的脸颊。
人人皆说红豆有情,将红豆比作“玲珑骰子”,但红豆除了绮丽的风流外,却更多的是一种人间底色。红而不艳,质而不媚的红沉淀着一种岁月酝酿出的从容与不争——但看疏林风雨,我自岿然不动。在人间的炉火升起处,遥遥地,也许隔着几个山村,掩映着翠色无垠,山中落了些杨花柳絮,也许有人轻轻地折了红豆,悄悄地插在门前,等皮壳尽落时,便煮了来;在桃花树下,美美地吃一碗红豆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