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肥方怀银
国人向有盖棺论定之说,人死了,其在世间的行为终止,也就相对容易下结论。白居易有诗云:“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若能有官方的一纸讣告,那更是一种荣耀,这当然是给活着的人看的,古时则多作挽联。无论官方讣告还是挽联,都是在人死后所作,寥寥数笔,多以赞誉为主,毕竟人死为大,多少恩怨情仇都随之消逝殆尽。
创刊于1843年的《经济学人》,主要关注政治和商业方面的新闻,大多数文章写得机智、幽默,有力度,严肃又不失诙谐,并且注重于如何用最小的篇幅告诉读者最多的信息。上世纪九十年代,当时英国的大报正在经历一场“讣告革命”,媒体不再仅用赞颂的口吻回顾逝者生平,同样不吝于探讨他们的争议点,这大受读者欢迎。1995年《经济学人》“跟风”《每日电讯报》和《独立报》,在每周报纸的最后几页,开设“讣告”专栏,并成为报纸最好看、引起公众讨论最多的栏目。《经济学人》的讣告专栏,为其增添了原来所不具有的历史感和人文性,自开办起一直享有盛誉,不仅因为写作对象的选择常常令人惊异,人生故事的精彩纷呈,同时也由于其写作风格的独树一帜,堪称当代英语世界最优美的散文。英文一百三十二行的长度,千字左右的有限篇幅里,专栏作者用聚焦个体的视角和跨越长时间的刻度,记录下一个个我们并未亲历的世界。
读库出品的《讣告》一书是《经济学人》讣告专栏的首次结集,翻译成中文,在大32开的页面上,配一张图片,正好两页的篇幅,故而读库主编张立宪称之为“两页一生”。《讣告》精选201篇,从戴安娜王妃到教宗约翰·保罗二世,从导演黑泽明到作家索尔·贝娄,从非洲大独裁者到花园里的跳蚤专家,一共202个人物,有一篇写了两名相隔一个星期去世的纽约上流名媛。这其中有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也有被遗忘的小角色,甚至还有一只非洲灰鹦鹉,因为作者相信,“每个生命都有值得倾听的故事”。
纳博科夫曾说过,我们的生存只不过是两个永恒黑暗之间瞬息即逝的一线光明。在撰写讣告近二十年的作者安·罗看来,讣告是对生命历程的报道,人生“飞过的那一刻,在大地的喧嚣中挥动的翅膀”是必须要抓住的。她不希望讣告沦为一篇名人大事年表,或者唱赞歌,找到逝者本人的声音对她的写作来说很重要。专栏文字之所以好看,就在于以逝者本人的视角展现世界变化的丰富度和多样性,描述其所经历的世界。即便很多世人熟知的人物,作者也写出了别样的人生。戴安娜王妃的讣告结尾这样写道:“她所有的不当之举:她的偷情,她引人注目的挥霍,似乎反而支持了这样一个观点,即她是一个真实的人。”写索尼的造就者盛田昭夫,虽与右翼政客石原慎太郎合著《日本可以说不》,却试图阻止该书的英文翻译工作,其后又与此事划清界限,这与读者熟知的明星企业家形象大相径庭。正因如此,201个故事集结成册,如万花筒般折射出人性的复杂和多彩。
每周一篇的专栏,写起来不是易事,很多讣告素材是准备好的,这可不能让讣告的主角及家人知道。晚清重臣曾国藩喜作挽联,一度给身边还活着的人写,对那些不幸被他“挽”了的人来讲,这可是天大的忌讳。他的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汤鹏到他的寓所给他拜年,因发现自己被“敬挽”了一番,立即宣布与他断绝往来。西方这方面的忌讳可能会好些,但要把一个人一生“值得倾听的故事”写出来,是需要花费一番功夫的。读着这一个个生命的故事,作为读者,要感谢专栏作者和逝者的共同演绎。
“两页一生”,既是对个体生命的总结,也是对人类生命的拓展。“这条生命已经换了一种方式,在别处延续。”讣告像是一幅写实的肖像画,不同地域、不同种族、不同宗教、不同行业的人藉由文字展现生命的宽度与有趣。当下,我们读一读《讣告》,也许能体味生命的价值,带来更多的思考与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