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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步的情致
  □安庆张金平
  “你可曾一个人出去散步过?坐在一棵树下,不带书,没有伴侣,完全自己一个人,然后去观察落叶,听水波轻拍岸边的声音,听渔夫的歌声,观看鸟儿飞翔,以及你自己此起彼落在脑中追逐的思绪。如果你能够独处并且观察这些事,你就会发现惊人的丰富内涵。”印度哲人吉杜·克里希那穆提所写的这段极富智慧又有诗意的话,瞬间让我心有灵犀,思绪万千。
  散步,在我看来,好比是微小的旅行。旅途中偶然遇见的每一处景致,都有可能成为一生中难忘的风景。
  我所居住的小区,宛若一个大花园。数十幢高楼之间、曲径通幽的行道两侧、休闲广场四围、偌大的湖畔丛林,一年四季,绿草茵茵,花香不断,春意盎然。为了不辜负这幽静优美环境的恩赐,于是,我养成了每天早晚散步的习惯。边散步,边欣赏,四时美景,尽收眼底,心境平和了,眼前便处处是美景了!
  一个人踽踽而行,悠然自得,仿佛是给自己放风,让心绪放松,公务的繁杂,尘世的喧嚣,一下子被宁静化解,在与清风白云、月色星光的默然对话中作了一次暂时的、诗意的逃避,蓦然间顿悟:日子原来可以这般闲适清澈,生命原来可以这般滋润丰盈。这样的时刻,就像音乐中的休止符,此时无声胜有声。
  “飘萧我是孤飞雁,不共红尘结怨。”(朱敦儒)带着这样的心境,散步如同恣意的散文诗,脚步便是精妙的句子。悠然地走在小径上,最好是两旁有树,树上有数点红苞;若是大路,最好是无人,让你从繁华中一进入这种境界,就有世界空旷、天地澄明之感。若是寒冬腊月,可将衣领竖起来,让脸庞被吹红,任鼻子挨冻,走着走着,双脚暖和了起来,瑟缩的身体渐渐舒展开了,寻寻觅觅的心找到的是生命的存在方式,以及远离功名利禄的诱惑与袭扰,靠近慈爱与温馨!
  有朋友把自己经常散步的小径、小巷、小街叫做“我的小路”。只因走在这路上,沉思也好,默想也罢,闲逛也行,自由得如同一朵空中随意飘荡的云儿,没有挂牵,更无目的。和自己的心脑作些交谈,和路边的闲花野草作些交谈,和房屋顶上的炊烟作些交谈,和那些天真无邪的小孩作些交谈,都有种心灵的释放与延伸的快感,淡然坦然。散步原本就是有意无意地与现实拉开一段距离,跳出自我来,朝自己和他人的生活作一次观望和审视。梭罗说过:“我爱使我的生命留有更多余地——这样做不是从我的生命中减去了时间,而是在我通常的时间里增添了许多,还超出了许多……”
  散步是思想的牧场。大思想家卢梭说:“散步能促进我的思想,我的身体必须不断地运动,脑力才会开动起来!”晚年的卢梭,在经历了漫长坎坷的动荡岁月后,于1770年重返巴黎,住在普拉蒂也街一所简陋的房子里,以抄写乐谱为生,深居简出,过着清贫淡泊的生活。那时,巴黎的郊外尚有“一片招人喜爱的风景区”和一些“穿过葡萄园和草地的小径”,年老而又孤独的他每日流连于郊外的自然景色中,在那儿散步,在那儿沉思,“时而有动人的遐想涌上心头”,直到1778年7月2日溘然长逝。这位一生热爱自然、追求真理的漂泊者,靠着个人奋斗成为一代思想巨子的传奇式人物,在大自然的怀抱中找到了灵魂的安宁,留下了“充满于每日孤独散步中迷人的沉思默想”的一本集子——《一个孤独的散步者的遐想》,这部著作和他的《忏悔录》《新爱洛伊丝》一道构成了“卢梭风格”:崇尚自我,热爱自然,抒发感情,表现幻想、冥思、感伤等情感,在思想的泥土上散步。
  德国哲学家康德被认为是对现代欧洲最具影响力的思想家之一,也是启蒙运动最后一位主要哲学家,据说他生前生活很有规律,每天都要在他家乡科尼斯堡的一条道路上散步,后来那条道路被当地市政府命名为“哲学家之路”。专家学者给我们勾勒出的形象是,他的一生就像一个规则的动词,这个规则动词首先规则在他的起居时间表,他每天守时散步,守时得像个钟摆,甚至邻居们可以根据他散步的情况对表,似乎他一辈子除了哲学之外,便只有风雨不误的散步了,然而他完成了诸多伟大的著作,由此我们是否可以推测,他的散步是著作的另一种形式,即他散步时仍在思考,思想在散步。
  散步是灵感的源泉。大科学家爱因斯坦常在郊外河边散步,看到河水静静地流去,当灵感来临,就拿出随身携带的笔和纸演算起来。2021年夏天,深圳云美术馆别出心裁地推出主题为“散步——从社区延伸到自然”的展览,汇集了13位艺术家的作品,让人从中感受到艺术家在自然、家园、个体、城市间的深刻体悟和理解,以一种“散步”的形态,强调精神构建的结果,或是一种饱满强壮的情感、一种去物质化的表达、一种推动新自然视角的提示、一个流浪灵魂的表述、一种肉身回归的态度。充分彰显了艺术的价值不仅仅只是理性的存在,也在于感性体验的过程。
  散步还能愉悦身心。散步,是一项最平民化的健身运动,也是最不分贫富贵贱的生活状态。外出散步,不需要身体的柔韧度,也不用考验体能,更不需要花钱去学习,只要迈开双腿走一走就行了。夫妻携手散步,交流思想,沟通感情,说说孩子的学业,谈谈父母的健康,梳理眼下的繁琐,规划未来的前程——是一首真情的叙事诗;三五个邻里好友一起散步,家事、国事、天下事,说说笑笑,有用的话、无用的话尽情道出——是一幅喧闹的风景画;情侣们散步,相依相偎,卿卿我我——是一曲烂漫的“蝶恋花”;老翁老妪散步,相扶相挽,虽默默无语,却天高云淡——是一曲恬静的“清平乐”。独自散步,看似形单影只,却也自有其妙。无拘无束,行停自主,往来自由,清静、专一、纯粹、悠闲。看人来车往、灯光闪烁的人造繁华,赏芳草如茵、花团锦簇的天然雅致,悟沧海桑田、世事无常的人生冷暖。步伐随心所欲,思绪天马行空,犹如冗长生活中一篇意味无穷的抒情散文、一段放飞心灵的自由体操。何况,散步是一种有氧运动,是身体的自由舒展,可以调节情绪,赶走抑郁,激发活力,提升自信,强健体魄,远离“三高”,改善睡眠,塑造身材。正如一位医疗专家所言:“轻快的步行,如同其他形式的运动一样,是治疗情绪紧张的一种理想的‘解毒剂’。”
  “要么读书,要么走路,身体和灵魂,必须有一个在路上。”所幸我既爱读书,也爱走路,这估计也是我钟爱散步的最好理由吧。仔细想来,散步不仅有益于我的身体健康,更让我时常品味到独静行禅般的美妙,它能使我始终保持一种朴素和平淡的人生境界,让一颗诗意的心灵不断深入到寻常日子中去,让我能更深刻地认识自己,唤醒自己,抵达更真实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