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黟县江红波
在老家车站,看着母亲扛着根灰秃秃的粗干竹,蹒跚而来。我迎上去,想接过来替她扛回家。她不肯,只顾往家走:“这竹子不重的,不要弄脏了你衣裳。”我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过石桥,进胡同。
到家门口,她慢慢放下竹子。我看着路面挺脏的,就在后面托着。干竹都裂开了,在手里是轻飘飘的。母亲说,还是去年大雪压倒的,到现在才扛回家烧锅。青翠的大毛竹,经不起风吹日晒,绿意盎然的身姿,一旦倒下,生命逝去。叶之落矣,其黄而陨落,曾经的轻盈,从枯黄变成了灰黑。
父亲看见了,拿了砍刀和斧头出来,在门口抡起砍刀就斫。我说,都不用锯的,这么粗的竹子?父亲笑笑,这干竹子,砍一圈,石头上一磕,就断了。很快,我看着他挥舞着砍刀,几阵子“笃笃”声,竹子成了段,然后成了堆。父亲拽了椅子过来,坐在门口。那青石台阶,刚好用来砸竹。“啪——”干竹子成了两半。
我看着手痒,闲着也是闲着。知子莫若父,父亲停下来让我来。左手戴上手套,抓起一段干竹,右手轮起斧头。父亲说,不是劈开,直接斧脑砸就行了。不需要姿势,只要左手按紧竹子,斧脑不偏不倚地砸下去,“咣”的一声,竹子应声裂开。这被雨雪无情恣肆多次的竹子,早已没有挺立时的韧性,几近腐朽,稍微用点力,碎得没有规则。
“咣”“啪”,几段竹子在父亲的“指导”下,很快成了竹片。这简单的小事,几分钟就结束了。可是,内心却澎湃了。每年回家,寥寥几次,又能帮父母做多少事情,或是还会做多少事情呢?
读书离开家乡,与农村相关的事情,越来越少接触,渐渐地开始遗忘和远去。在小城里谋生,拿着单位的工资,也就受单位约束,不是想走就走得开的。要回去,也多是在茶季农忙时。家乡是茶区,很多年前茶叶是唯一的收入,那份对茶的记忆是根深蒂固的。
春雷阵阵,桃花烂漫,嫩茶醒来,山里的忙碌随之开始。曾经是白天摘茶夜里做,翌日清晨卖干茶。随着父母的年迈,茶叶机械的兴起,空篮出门空篮回,直接卖了鲜叶。茶季的周末,也不一定是晴天,回家摘茶的机会也就少得可怜。但也有个别的周末,是能遂了人心的。天明即起,自驾一小时,到家简单吃早饭,背着茶篮入园。
离开茶园久了,看着都是亲切。童年的记忆,少年的身影,都在茶园里摇曳。从这块地到那块地,从这座山爬到那座山,一天下来也就卖百十元。我摘一天茶,解决不了母亲的多少劳累,消除不了她多少茶季的疲惫,但不去摘一两天,总感觉内心空落落的。母亲已经年过古稀,还能陪摘多少年茶呢?在母亲身边,听她说古道今,就是满满的收获。她也不介意我摘多少,回家就好。
今年夏秋,接连两个月几乎滴雨未落。小河里的水都干涸了,山上的菊花无处可逃。我在国庆回家的时候,父亲说下午去浇菊花地,舅舅拉了水管接电到地头了。我跟母亲一起去山上,在舅舅浇灌好之后,就着他的那份辛苦,我拽拉着水管,小心地浇菊花。母亲在边上说,这棵要浇透,那棵要多浇一下。裤腿沾满了水,还有溅起的泥点,鞋也渐渐地湿透。看着菊花在浇灌之后,挺起了柔嫩的绿姿,也看到母亲脸上笑容。
深秋到来,朋友圈里看着满山遍野菊花开。我想着母亲像往年一样,应该要喊我回去摘菊花了,可是等了好久,没有接到消息。实在忍不住,微信里问缘由。母亲说,这个怪天,菊花都干死许多,没干死的花朵也小了许多,产量就去年的三分之一,就没打电话了。想回家摘菊花,只能等明年。
春天的茶季,秋天的菊花,这是我这些年来回家的最理直气壮的理由。这是我还能帮父母做的一点点小事,可是农民种庄稼,是需要看天气的。风雨,不懂人情,它的率性也就难免影响了山里的作物,影响父母的心情。
离开农村久了,曾经会做的事,渐渐也生疏了。每次回家,看着父母的各种忙,我好多时候都帮不上,只有傻看的份。父母健在,我就静静地看着,也是福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