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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洛阳
  □合肥程耀恺
  我喜欢月亮,也喜欢月亮一般的城市。中国有两座月亮城,一座是扬州,另一座便是洛阳。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扬州的月光朦胧,而洛阳呢?洛阳是江山如梦月如灯——江山如画,大梦沉沉,洛阳是故国窗前一弯如灯的月亮。
  洛阳居天下之中,自从周武王打败商纣王,把国之重器九鼎移至洛邑,洛阳也就成了天下的洛阳了。西周虽然在洛阳修筑了“王城”,一直到了周平王,国势式微,不得已,才由镐京搬进“王城”,是为东周。
  公元前201年,楚汉相争的尘埃落定,踌躇满志的刘邦一度打算建都洛阳,这时,有位叫娄敬的胶东人说:洛阳故然居天下中,便于四方朝贡,可是地理形势太弱,是所谓“有德则易以王,无德则易以亡”的地方,乃作罢。从此,洛阳只能是长安的一个影子。
  西晋虽然定都洛阳,但经历了“八王之乱”,最后一位皇帝,还是逃到长安,并在那里丢掉王冠与脑袋。武则天这个钟情于洛阳的强悍女人,由长安驾临洛阳,并在那里大兴土木,天枢和天堂因而拔地而起,但她死前还是不得不还政于李唐,她的影子,那尊卢舍那大佛和有国色天香之誉的牡丹,永远地留在洛阳,她的万尊之躯,却只好长眠于长安的陵园里。
  洛阳的辉煌,镌刻在一部叫《洛阳伽蓝记》的著作里。作为北魏都城,洛阳“招提栉比,宝塔骈罗”,城廓巍峨,树以青槐,亘以绿水,赫弈华丽,无与伦比,然而,到了东魏孝静帝武定五年,作者杨衒之重过洛阳,昔日繁华,荡然不存。应当说,是文人的“黍离之悲”酿造了这部《洛阳伽蓝记》,所谓伽蓝记,实际上却是一幅北魏洛阳的城市画卷。
  洛阳的辛酸,浓缩在一篇题为《书洛阳名园记后》文章中。单凭标题,读者不难看出这是一篇跋文。惜墨如金的李格非,仅调动二百三十多字,来描摹他心中的洛阳:花园亭榭之兴与衰,可以映照出洛阳之盛衰,进而由洛阳一城散发的盛衰信息,便推断天下之治乱。何其有情、有才、有识!
  一位朋友跟我说:宋以后,再也没有人敢以“洛阳”为题著书写文章了。那原由,与李白在黄鹤楼下搁笔如出一辙:崔颢题诗在上头。
  文人停笔,不等于百姓停步,试想,普天之下,帝王将相、贩夫走卒,西要东去,东要西往,南想北走,北欲南奔,如何能绕过洛阳?我向来没有四方之志,我去洛阳,仅仅因为我姓程。自幼读《诗经·大雅·常武》:“王谓尹氏,命程伯休父,左右陈行”之时,先生放下红笔,郑重其事地跟我说:“你的始祖程伯,随周王东征徐、淮有功,遂封国于程。”后来听长辈说,程国,就在洛阳附近。
  我长大后,多次随族人到那里寻根、祭祖,洛阳是必经之地。到了洛阳,沿伊河溯河而行,约70公里,便是嵩县田湖镇程村,抬头一望,“二程故里”的石坊,赫然耸立眼前。跪拜之后,漫步村巷,全村皆本家,随意走进哪家,都会杀鸡设酒作食款待,主人不在意你的功业,只问现住何方、孩子几个?情如久别之重逢。晚上返回洛阳城,还是洛河岸边的那家旅店。到河边吹吹风,跟当地人聊天,他会告诉你:这些年洛阳人最想干的事,就是修复武则天时代洛阳“神都”的标志性建筑——“郭外三天”:天街、天津桥、天枢;“宫城三天”:应天门、通天宫、天堂。这无疑是一次穿越时空,再现隋唐盛世的壮举。我在洛阳认识的人中,有本家,有同好,听他们的口气,凡大事,都不可能一蹴而就,不急,慢慢来,汽车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
  “生在苏杭,葬在北邙”,是漂流四方游子的人生设计,这个设计渗透进他们的故国之思。我曾不止一次驱车黄河南岸、邙山之麓,但见青山隐隐,坟茔垒垒,那是一代一代的洛阳人叶落归根的痕迹——人生如梦,江山亦是。
  最近一趟去洛阳是三年前。下榻的地方不错,干净,安静,庭院里栽了牡丹名品,一株紫魏一株姚黄,与服务员的笑靥相交洽。洛阳毕竟还有龙门石窟,还有白马寺,还有牡丹,还有唐三彩,还有别具一格的水席。如今你在洛阳,随处可见写有“旅游,休闲,餐饮,购物”的横幅标语,想必是这个城市的自我定位吧。一个有“月亮城”之誉的古都,既可以艳若天仙,也可以朴实无华,但骨子里总不脱从容与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