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家是老房子,堂前挂着一幅本世纪初爷爷亲手画的画,名为《山居乐》。
爷爷爱书画,奶奶爱玩牌。我小学时,奶奶在玩牌,爷爷在写毛笔字。我识字晚,看不懂爷爷在写什么,像是小时候爱看的动画片里面的绿衣男生画的符咒。我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出口的,爷爷听了我的话,笑着从宣纸边角料中挑出一张长长方方的纸,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叫我拿着当符咒玩。
过了很久,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我突然回想到这件事,也顺便回想到了那张纸上的八个字——春祺夏安,秋绥冬禧。
小时候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或许因为有所期待,所以等待格外漫长。而现在是被时间追着跑,它等不及我期待小事、感受生活,用各种计划和无数张试卷把每个月、每天划分得支离破碎。我们赶着上学,赶着完成作业,赶着考试,似乎过得很充实,仔细想想却好像有一种空虚怪诞的错位感。
等意识到时我才发现,我一不小心就长大了。
今年冬日周末的一天,我撑伞走进巷子,雨水拍打在伞面上,顺着伞面的坡度滚动,所到之处形成了薄薄的水膜,滚落了下来。我看得入迷,差点走过头。“爷爷奶奶我来了。”这是我儿时养成的习惯,进了大门还没到院子就开始喊爷爷奶奶。老人最爱儿孙来看望,那时爷爷总会起身去找牛奶、找零食,奶奶就拉着我坐到沙发上说话,谈生活,谈学习,谈在我身上发生的各种小事,她会给我提意见,鼓励我继续走下去。
这次却着实吓了我一跳。
奶奶在我的印象里从来没有像那天那般没有精神。她太瘦了,和我上次见到她时瘦了一大圈,瘫坐在软沙发上,手里抱着电热水袋,脚边放着电发热器,却还是和伯母说冷。我站在沙发旁边没有出声,听伯母说着“都穿五六件衣服了怎么还冷啊?”我想到上一次见到奶奶的时候还是在国庆节。
一转眼过了三个月,奶奶发生了什么,我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我看着爸爸和哥哥架着奶奶从沙发上起来,像端着易碎品般轻轻放在椅子上。我默默地坐上饭桌,边吃边悄悄地看奶奶。爸爸坐在她身边给她夹菜、舀汤,她却只是拿着筷子,一点一点吃着碗里的东西,没有说话。我想起来去年端午节,我给她舀了一大碗汤,还附带了一个大鸡腿,她边说着“这太多了我吃不掉的”,边高高兴兴地啃完了鸡腿。那天爸爸没有给她夹鸡腿,我没问为什么。我知道,她实在是吃不下了。
我又想起了小时候那个酷爱玩牌的白发老太太,那时她眼睛明亮,身体硬朗,会给我蒸鸡蛋糕,会给我剥橘子,会教我识字,会带我去溜弯,会和爷爷一起接我放学。
现在,变了的多少,没变的又有多少。我无法估量这很难接受的变化,苦涩感瞬间填满了我整颗心脏,又痛又无奈。
抬头的瞬间,我注意到了堂前那幅叫《山居乐》的画。它是何时挂在那的,我并不知道,似乎从我有印象起它就一直在那;爷爷是否真的想要画中所谓的“山居”生活,我也不知道,它似乎就是很平凡的一幅画。我再次抬头仔细看了看这幅画。我想起曾经看过一篇叫作《山水画的意境》的文章,其中说道:意境的产生,有赖于思想感情,而思想感情的产生,又与对客观事物认识的深度有关。
这画上的山云雾缭绕,若隐若现,近处的山谷有一座亭子,亭中有二人,一人手持毛笔,另一人似乎拿着什么方方正正的东西,桌上也有。我移开了视线,继续扒饭。
也许爷爷所谓的“山居”并不是真正的“山居”,而是拥有如同“山居”的心境,休闲自在,平安顺遂地度过余生。
山居乐,好一个山居乐。
我抬头看奶奶时,恰好奶奶也望着我。她眨眨眼,和我记忆里那个硬朗的身影重合,同样的眼睛在隔了十几年依然温柔有神。我鼻子酸酸的,借着去洗手间的名义离开了饭桌。
天还没完全黑,空气中清新的气味悠然安稳,一切都顺理成章。
万家灯火不及小家人间烟火,一屋两人,三餐四季,看似平淡,却也欢喜。
绩溪中学高三(1)班章文卿
指导老师:王光静不用赶集去买,妈妈经常夸赞:在小菜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