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肥章丽
每到周末,我就跟汪曾祺老爷子一样,喜欢去菜市场逛逛,“看看生鸡活鸭、鲜鱼水菜,碧绿的黄瓜,通红的辣椒,热热闹闹,挨挨挤挤,让人感到一种生之乐趣。”
菜市场,始终汇聚着一个城市最朴素的家长里短和人间烟火,那里也总能与一些带着新鲜泥土气息的时令菜蔬不期而遇。
二月的合肥,春天还未真正到来,但菜市场早已捕捉到了春天的气息,并将一帧帧春天的味道,油画般展陈在人们面前。荠菜、韭菜、蒜苗、菜薹、芦蒿、春笋,都已笑颜如花,华丽登场。那些细润流翠的各色蔬菜,被摊主打理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正襟危坐在菜摊上,诗行般错落有致,春水般荡漾开来。
我提着袋子在菜市场里转悠,正欲离开,看到一个极不起眼的摊位,一中年妇女坐在一口小炉前,熟练地将手中的面糊快速地涂抹在炉上的平底铁板上,再用小铲轻轻一铲,便揭下一张薄如蝉翼的面皮。在她旁边的桌上,一块纸壳板上用记号笔写着:春卷皮。原来这薄饼是用来做春卷的。
春卷,又称春饼、春盘。在中国古代,人们就开始吃春卷了,“于立春日作春饼,以春蒿、黄韭、蓼芽包之。”至唐宋,春卷更是成为人们迎接春天的食物载体。杜甫有诗云:“春日春盘细生菜。”苏东坡也吟咏道:“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我被那忽隐忽现的面皮香气拽住了腿,便停下脚步问道:“大姐,这春卷皮怎么卖?”
大姐不看我,只顾忙着制作她手中的春卷皮,头也不抬地说:“八块钱一袋,一袋有二十多张。”我用手机扫码支付了八块钱,接过大姐递过来的袋子离开了菜市场。
温热的春卷皮透过塑料袋,袅袅地释放着麦香。
回到家,我便动手做起春卷来。将韭菜、胡萝卜、酱油干、粉丝一一洗净,切成细丁,与炒好的鸡蛋碎一起倒进五花肉馅中,只加少量盐和生抽拌匀。
人类对味道的终极追求为鲜。在不借助任何调料的情况下,只取食物本身的鲜味,如此对食材的考量显得格外重要。当食材足够新鲜,所有的调料都有喧宾夺主、哗众取宠之意。
做春卷,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个“卷”字,需将整个身心彻底静下来,安放在一片静气里,不疾不徐,不慌不忙。
摊开一张春卷皮,放一勺拌好的馅在面皮一端,将面皮缓缓卷起,两边对折后,再将面皮卷至尾端,最后用手指头蘸一点湿面粉封口即成。
在这一卷一折中,我想起了外婆,想起了我小时候曾见她那双布满褶皱的手,将同样布满褶皱的一角两角纸币一一抚平,一张一张地叠在一起,放在手帕里,折啊卷啊,卷成一个小小的包裹,然后珍宝似的藏在枕头下面。
外婆的手帕,卷的是贫瘠年月一大家人的生活日常。我手中的春卷,卷的是草长莺飞二月天的春意盎然。
一个个包得细长齐整、又俊又俏的春卷,被我小心翼翼地滑进沸腾的菜籽油锅里。在油温的作用下,春卷的质地变得焦脆,颜色也变成了成熟谷物才有的包浆黄。各种食材在油锅里涅槃出了一种恰到好处的纹理和香气。
顾不上烫嘴,迫不及待咬一口,那些被卷在面皮里的千滋百味忽地在舌尖上起舞,仿佛一眼便看到满园的花红柳绿,真应了古人那句“调羹汤饼佐春色,春到人间一卷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