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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如万顷黄
□铜陵 沙曼
  她从枞阳来,来时是春天,那时候油菜花正开得灿烂。
  我自己的奶奶走得早,她是我奶奶的亲妹妹,我们都亲切地喊她姨奶奶。在我父亲那辈有人家里遇到大事,比如结婚生子迁房过大生日时,她都会特意来大通,也会在每一年清明节前,迎着春风,用她的小脚,慢慢踱步,走过一垄又一垄的油菜田,去我奶奶的坟头看看。
  白色碎花小衫,黑色纯棉绣花裤,雪白齐肩短发,耳边和衬衫的第一粒扣子上别着栀子花,这就是姨奶奶。
  母亲总说姨奶奶勤快,她会养鸡、鸭、猪、兔子等等。她门前有两亩地,一亩她种着油菜,还有一亩她种着棉花。在我的童年印象里,她好像从来没有闲下来的时候,总是在不停地忙碌着。她总是说:“人要是懒习惯了,会越来越懒的。”
  秋天一过,姨奶奶就在地里撒上油菜籽。冬天是不用管的,春天一来,油菜苗就跟小婴儿一样见风长,一天一个样,蓦地蹿到人的腰那里,慢慢地绽出明黄色的小花儿,渐渐地盛开出一整个春天。万里晴空下,她门前的金色海洋随风起伏。
  为了给我们“打牙祭”,姨奶奶走进那一片黄绿色的海中,开心地找小葱做粑粑。被油菜花遮挡住阳光的小葱,嫩嫩的、绿绿的、香香的,随手一摘,没到一个田头,就是一大把,满满一篮子。姨奶奶从油菜花海里出来,头发上、衬衫上留下了点点黄色的印迹,但她丝毫不在意,能让小辈们吃得好,在她眼里,那是第一位的事情。
  在所有的农活中,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踩油菜籽。踩菜籽要在烈日高照的大热天,最好是中午,这样菜籽荚角干燥至极,更容易崩裂。烈日炎炎像火烧,还得穿上长衣长裤,头戴草帽脸围毛巾,以防尖硬的秸秆和荚角戳伤皮肤。
  一捆捆菜籽秸杆放在彩色塑料布上,人就站在上面踩,又热又累,还得防着迸出来的菜籽跳到眼睛里、嘴巴里。一阵踩踏过后,还得翻动菜籽秸秆,接着用棒槌打,再用筛子过滤掉菜籽壳,最后装袋……做完这些,人早已散架。
  姨奶奶听我母亲“谈白”(方言,聊天),知道我和弟弟踩油菜籽,她心疼得掉眼泪。姨奶奶是那种宁愿自己吃苦,也不愿意孩子们吃苦的人,她不敢责备母亲,只好叮嘱我们,要好好读书,考上好大学,找个好工作,这样就不需要面朝黄土背朝天了。
  每每见到我和弟弟,姨奶奶都会给我们塞钱,她先是从黑裤子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白色的塑料袋,解开袋头的结,再从白色袋子里拿出百花牌红色喜字图案的小手帕,然后她笑眯眯地打开手帕,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钱。
  姨奶奶给我们钱,都是瞒着大人,一边塞钱一边说:“都是小钱,都是小钱,给你们买笔买本子的。”那时候我和弟弟在读小学,两个人都不懂事,她给我们多少,我们都接着。倘若我们不接,她就会故作生气地抿嘴巴、皱眉头,然后说:“不接着我会生气的。”
  有一年春天,老屋翻新,家人喊姨奶奶回大通看看。吃完午饭,我们一起坐9路公交车送她到山水之门,让她在那里坐车回老湾。等车之际,见对面有卖糖葫芦的,她笑着问我和小表妹要不要吃糖葫芦,见我们点头,她就不顾姑妈的阻拦,非要过马路给我们买。
  她那天依旧穿着白衣黑裤,蹒跚地走到马路对面,姨奶奶个子小小的,走远了在人群中都看不到。过马路再到路口,来来往往的大货车在她身边呼啸而过,扬起一阵阵的尘土,她就把冰糖葫芦抱在怀里向我们走来。那天姑妈把我和小表妹凶了一顿,说我们不懂得心疼人,但是那天的糖葫芦真的好甜好甜。
  过了几天,听母亲说那天姨奶奶是走回家的。她下了中巴车,不舍得再花钱坐三轮车回村里,就自己一个人,用她的小脚一步一步慢慢地沿着村道走,从白天走到黑夜才到家。到家了,被她的大儿子责怪死了,说给她钱都不知道花,这么大的人还让人操心。可我知道,她虽节俭,可在小辈身上花钱,却从不在乎。
  大山村的桃花开了,老公开车带我去看桃花,路上却被一大片一大片的油菜花吸引。它们手拉手,肩并肩,你挨着我我贴着你,小小的花蕊,热情奔放,明媚耀眼地点亮着春天,让人心动不已。
  你看呀!这油菜花,不名贵,不高雅,颜色单一,名字普通,可是它却绽放出独特的美丽,结出饱满的菜籽,就连菜籽秸秆也可以当柴火烧,难怪孙犁称赞:“凌寒冒雪几经霜,一沐春风万顷黄。映带斜阳金满眼,英残骨碎籽犹香。”
  一家人走在田埂上,看着油菜花海,淡淡的花香夹杂着春天特有的泥土清新沁人心脾,我想了很多很多。在我心田上,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一片金黄,琳琅满目的又岂止是这油菜花?感受着这油菜花扑面而来的光芒和气息,我久久不愿离开。
  因为,爱如万顷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