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闲寂的人,业余时间大多待在家里。我的家在长江边,我住在大楼的顶层30层,我有一个开放的露台,还有一个封闭的阳光房,所以无论是开放还是封闭,我都能看到天空。30层楼不高也不低,所以偶尔也有鸟来,一年四季都有,来了我都能看到。
先从春天说起吧。最先来的是灰头麦鸡,二月底它们就来了,但它并不会落到我的露台上,它只是在天空中盘旋,有时在我之下,有时在我之上。它的叫声锐利而又焦灼,听起来让人也跟着着急。它虽然是野鸡类,但却能飞这么高,也算得上是稀奇。我在河边见到过黑水鸡,在稻田里遇到过秧鸡,在沼泽里遇到过中华水雉,在山中遇到过红原鸡,它们似乎都不能飞这么高。到了四月的时候,亲爱的燕子们就来了,从四月到九月,它们一直是我天空的钢琴上跳跃的音符。它们成群结队地在我身边和头顶表演它们漂亮的舞蹈。只有在天气酷热的时候,似乎总是在飞的它们才偶尔歇会脚,在我露台栏杆的阴凉处排成一排,它们的腿很短,都像在趴着似的。
到了夏天的时候,白鹭就来了。我家周边有不少人工河和湖泊,长江也就在眼前,这为它们提供了良好的觅食场所。但它们觅食和栖息的地方似乎不在一处,所以它们总是在江滩上飞来飞去,大抵是早晨的时候由西往东边飞,下午的时候由东往西飞。它们飞得很随意,时高时低,看它们的飞翔,真是一种享受,因为那就像一朵飞翔的空中大白花。
到了十月底的时候,大雁来了,它们迁徙的时间很长,可能有二个月的时间。有时几天见不着它们,有时一天来几十拨。那漂亮的一字形或人字形或两个队形的组合、它们奋进的身影和苍凉的叫声,总是让我心神激荡;它们给我带来了远方的问候和旷野的气息,它们扩大了我的心灵世界。我还在秋天里看到一只红隼,那是种猛禽,身材结实,脖子很短,像泰森似的。那天黄昏我正在读书,忽然眼前掠过一道影子,有种压抑感,抬头一看,原来是它。我在田野里关注过它,它威严,飞起来不紧不慢,走的是一条直线,不摇晃不起伏,很有王者的气派。在我们长江下游这样一个温和的地方,能遇到这样的猛禽是颇为令人惊心的。它告诉我,天空并不总是欢快的。
冬天的时候,天空相对沉寂,但也并不是没有鸟来。一天下雪,我正坐在阳光房里就着取暖器喝茶读书,却听到头顶有动静。我抬头一看,原来是只北红尾鸲,它正蹑手蹑脚地走在玻璃屋顶的雪上。那一刻,我难过得要死,这真是令人心疼,我没法帮它啊!我急得团团转,终于惊动了它,它振翅飞走了。我看到了它那长长的红色尾巴,在雪的映衬下,它是如此明媚,像小女孩公主裙的裙摆。
还有些留鸟也经常来。来得最多的是斑鸠,它的生殖力很旺盛,一年四季都能繁衍生命,所以总是要唱爱情之歌。它们相中了我的露台一角,它们总是蹲在那儿,面对着伟大的长江唱它们爱情的歌谣。它唱得非常投入,我端着相机到它身边三四米远的地方都毫无感觉。我拍下过很多张清晰的图片,朋友们戏称为“数毛版”。我亲眼看到过一只雄斑鸠唤来一只雌斑鸠,就在我的眼皮底下大秀恩爱。还有喜鹊也常来,它不知怎么喜欢上了我家空调的外挂机,就在我窗户底下。它们总是早晨来,那时候我还在床上,听它们那不拐弯毫无韵味的声音,真是让人苦恼又让人发笑,我总是在心里问自己:“它们今天能给我叫来啥喜事呢?”照例是啥喜事也没有。美丽的小鸟白鹡鸰也常来,它常踞在我屋顶的一角,很严肃的样子,它叫起来的声音像是“别急别急”,叫几声后,它就急着飞走了,我在心里喊:“哥们,别急着走啊!”
天空中有很多鸟,有很多我并不认识,而且就算是认识,它们一晃而过,也是无法确认。它们让我心神不定,因为我是一个一千多度的高度近视眼,眼睛有“飞蚊”现象,就是觉着老是有影子一样的东西在眼前晃动,这就导致有时候我把飞鸟的影子当“飞蚊”现象,有时候把“飞蚊”现象当鸟的影子。我一会儿抬头,一会儿低头,书也读不进,茶也喝不香,疑神疑鬼,不得安生。但无论如何,这是一种愉悦的苦恼。我喜欢这些在我眼前一晃而过的鸟儿,它们搅动了我沉寂的生活,给我的生命带来天空的活力和诗意,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妙更幸运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