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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债
□贵池 徐累先
  父亲去世多年,但我心里老是觉得欠着他一笔债。
  父亲去世时,我才参加工作不久。清楚地记得,他是正月十三起的病,家人都认为是小事一桩,没当回事,连他自己也不以为然,甚至说,休息两天就好了,不需要找医生。因为多年来,父亲一直是病秧子,一有风吹草动就感到不适。
  在他生病的第二天,我还是找来赤脚医生。那会儿农村的赤脚医生,受医疗条件和技术水平限制,也就只能治治感冒什么的。偏偏我找来的这位医生太熟悉父亲的身体状况了,又过分自信,几乎没做检查,就判断说是感冒。我们信了。当他接连打三天吊水而病情仍不见好转时,我才感到事情有些大,可这时,父亲已意识模糊,不能动弹,如一片树上的枯叶,手一碰,就有可能随风而逝。
  后来,我作了种种设想,假如那时的医疗条件好一些,或者医生检查仔细一些,或者我们清醒一些,多存一个心眼,敢于质疑,把他及时送进医院,也许有得一救。即使不能救,至少不会走得那么快,至少会预留下我们子女尽孝的时间,因为他当时年龄还不大,才过花甲之年,怎么也能挺一挺。
  可世上许多事情是不容“假如”的,尤其是生命,一口气的事,没有回旋的余地,说玩完就玩完。也就一个礼拜时间吧,吊水还没有打完,昏迷中的父亲便撒手人寰。
  对于父亲的突然离去,我非常自责,虽然他不是因我致病,但终究因为我的大意,才酿成这个后果。多年来,老是觉得欠下了父亲一笔“命”债。
  父亲一生命运多舛。他出生在一个优渥家庭,受过良好教育,读过私塾、上过正规学校。“昭明国专”毕业那一年,家庭发生重大变故,从此,他就像一颗明珠,滚落进茂密的草丛,再也看不到光芒。在那个知识分子奇缺的时代,父亲算是一个纯粹的文化人,只要他愿意,哪里都用得着。但父亲书生意气,性格执拗,认定了做一个农民,握锄头把子,不与他事稍有瓜葛。
  父亲身体羸弱,没有劳作经验,稍有技术含量的农活都不会,大集体年代,只能挖挖田拐、撒撒牛粪什么的,挣不到高工分,家庭条件可想而知。幸亏我的母亲里里外外一把手,才保证我们全家免遭饿死的厄运,跌跌撞撞地活下来。
  正当我学校毕业,分配了工作,家庭条件日渐好转、曙光就在眼前的时候,父亲却被病魔无情地吞噬了生命。
  父亲去世突然,葬礼很潦草,墓地的选择也不是很讲究,成为母亲的一块心病。母亲在世时,不停地在我们面前唠叨:“把你父亲的墓地修一下,让他在那个世界心安一些。”母亲的话在我的心上又添上了一笔债。去年冬至日,阴雨绵绵,我找来众多亲朋好友把父亲的坟地重新修葺一新。在崭新的坟墓前,我深深地鞠下一躬:父亲,您安息吧!至此,我才感到还清了父亲的债。
  无债一身轻。送走了父母,并让父母舒心地躺在泥土里,好像剔除了这么多年来一直梗在心头的一个结。从今天起,我剩下的任务就是做好丈夫、做好父亲、做好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