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抽烟机“嗡嗡”噪音很大,出烟管也腐烂了,“敝帚自珍”,舍不得换,我用PVC管插进墙洞替代,照样能出烟。可PVC管却被一对麻雀情侣看中了,小两口整天叼草衔毛,一趟一趟轮番送,在里面搭窝,建婚房,铺婚床。渐渐地,它们把管内铺得满满当当,严严实实,一直抵到出气阀,开机时,由先前的“嗡嗡嗡嗡”变成“哐啷哐啷”,像是开启的车床,油烟被彻底堵死。
我气愤,到邻居家借来木梯,“直捣黄龙府”!麻雀情侣识相,扑棱飞走了。我小心爬上去,抓出一把又一把枯草和乱毛,然后回家找来尼龙纱布和胶带,尼龙纱布包裹在管口,胶带在上面左一道右一道扎紧系牢。我就不信,治不住一对小流氓!应该是固若金汤了,我看着防御工事长长舒了一口气。我把梯子扛到不远处,回头一看,麻雀情侣飞回来了。它们还有明确分工咧:一只站在电线横杆上,扭着小脑袋四下看,像是哨兵;一只站在管口,嘴啄脚抓,摧毁防御工事,它像是工兵。我愤然返回,哨兵“呼”的一声,工兵随即跟着飞。我离开,它们又双双飞回。我无可奈何。我不可能像一尊雕塑始终站在那儿吧,我得喝水,我得吃饭,我得拉屎,我得撒尿……站了一小会,我只好把梯子送还人家。回来路过时,它们好像认得我,又是一先一后飞走了。我回家从厨房玻璃向外看,发现那只哨兵多了一个侦察点,扭着小脑袋对玻璃里面看。我气得咬碎钢牙,把窗门拍得山响,可它们不怕,不理不睬,继续加紧拆卸。窗门一拉开,它们逃之夭夭,窗门一关,它们又返回。几分钟时间,我眼睁睁看着我的防御工事被彻底摧毁,纱布与胶带从管口处飘飘悠悠落下来。这回,麻雀情侣一齐钻进管子,顷刻出来,飞走,可能是为复工做准备。果然,它们衔着材料归来了。我的天啦,跟我死磕!我反复借梯子、爬梯子、送梯子也不是个事儿,我没辙了。我摁开抽烟机唬它们,呛它们。这招管用,抽烟机一响,它们从里面刺溜钻出,扑棱棱飞走。可没飞远,呆在近处候着,静观其变,一副老谋深算相,等抽烟机一停,“胡汉三司令”又回来了。我又开抽烟机吓唬,可它们不怕了,知道我“黔驴技穷”了。后来,我发现炒辣椒开机,它们不但仓皇出逃,而且长时间不敢进去,因为它们怕辣,怕呛,小心小肺怕刺激。可这不是事呀,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无休止地炒辣椒吧。算我倒霉,算我失败,算我输,麻雀情侣,算你狠,我投降。
管中的噪音如同丧乐,一听就烦。我发狠:夜间封“门”偷袭,俘虏麻雀情侣。
夜幕降临,天色渐黑,人归家,鸟归巢,可麻雀情侣候在洞边的横杆上踟踟蹰蹰,东张西望,想进不敢进,放弃又舍不得。见此情景,我突然觉得它们可怜,可悲。这对情侣够倒霉的了。人常说,“麻雀恋屋檐”,这说的是过去,过去的草屋有屋檐让它们恋,让它们筑巢栖身,繁衍后代,而现在都是钢筋混凝土,铜墙铁壁,它们哪有屋檐可恋呀!好在,现在麻雀被列入国家林业局2000年8月1日发布的《国家保护的有益的或者有重要经济、科学研究价值的陆生野生动物名录》,属于国家二类保护动物,自由捕猎、出售、收购麻雀均属于违法行为。回忆麻雀的劫难史,再看看这对可怜兮兮的麻雀情侣,我陡然想起苏东坡《鸟雀近人》中的一段记述:“吾昔少年时,所居书屋前,有竹柏杂花,丛生满庭。”有许多鸟雀来到窗外树上筑巢生息。这一可观景象全由东坡母亲武阳君的善良慈悲玉汝于成。“武阳君恶杀生,儿童婢仆皆不得捕取”。武阳君护鸟,东坡受教,悟出自然法则:“鸟雀去人太远,则其子有蛇鼠狐狸鸱鸢之忧。人既不杀,则自近人者,欲免此害也。”
抛弃私愤,平心而论,这对麻雀情侣真的值得同情。为了生存,繁育,可供它们选择的空间实在太小,太局限,太无奈,太尴尬,居然把烟烘烘的PVC管当成爱巢。在这天寒地冻时节,驱逐它们,它们到哪里避寒保命呢?春节将至,人人都在喜气洋洋地迎接佳节,这对麻雀情侣不能在我手里酿成悲剧呀。强烈的悲悯之心占据了我的情感世界,安静平复了激愤,良心驱逐了歹心,和善代替了暴戾。此后,我不再喝阻它们,不再驱赶它们,不再开抽烟机呛它们,反正这房子也不常住,即便短暂居住,一个人也没多少菜烧,油烟不重,有一点油烟,打开门窗疏散、流散得了。
从此,麻雀情侣岁月静好。年过春暖花开,我发现麻雀情侣经常双双远飞又双双返回,小巧玲珑的喙上衔着微微扭动的小虫,一前一后钻进PVC管,迎接它们的是一阵纷杂、细嫩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