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吃小笼包是在母亲送我上高中时。
录取在“天城高级中学”,学校还可以,就是要转几趟车。其时,母亲很少出远门。最远的一次,就是去隔壁镇上捉小猪。“一生不出门,是个快活人。”母亲自己也揶揄地笑着说,真是到了城里,也分不清东西南北呢。
开学的日子,转眼就到了。这天,母亲起了个大早,整理着行李,多是薄毯子、换洗衣服、生活用品、学习用品之类。怕耽误了时间,母亲摇晃着我的胳膊,想快点叫醒我。乡下去城里的班车一天只有两趟,错过了这个点,报名就赶不上了。一骨碌爬起床,简单地洗漱完毕,我和母亲便来到了村口候车。
颠簸的乡村小路,一个急转弯,差点让人呕吐起来,也让我睡意全无。路边,双抢栽插的秧苗已“发棵”了,绿油油的一片。旭日穿过车窗,映在脸庞,有点晃眼,让人看不清远方。虽说是早晨,空气中夹杂着暑气扑面而来,皮肤像是罩着一层热浪。背脊上都是汗,贴着衣服,浑身都不舒服。
“吱嘎”一声,车子停下来,到县汽车站了。
“肚子饿吗?”母亲倚在我的身旁,关切地问道。
我没吭声,只是摇了摇头。
“还是吃点吧,早上睡懒觉,没吃饭,还要转两次车呢!”母亲嗔怪道。她拉着我,走进了一家早点铺。
“有小笼包吗?”母亲很豪气地问了一声。许是店老板忙碌着,没听见。她又提高了声音,重复了一句。可能她自己都觉得唐突了点,转过身,小声对我说:“还没问价格呢?”一会儿,她又看着我,自顾自地说道:“管他多少钱呢?出门一趟也不容易。”
“四元一笼。”服务员大声地叫嚷着,进进出出的人很多,嘈杂得很,看来这家店的生意很不错。
“四元啊!”母亲嘀咕了一句,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斤猪肉,还不到三元呢?”母亲在心里思忖着,“咋这么贵呢!”溜到嘴边的话,终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哎,要不要,不要的话,我就拿给别人了!”服务员额头满是汗珠,说话也有些不耐烦。
母亲从随身口袋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元纸票,一笼包子加上一碗稀饭,一个卤鸡蛋,刚好五元。
热气腾腾的小笼包,肉香裹着葱花味,一下子就钻入了鼻息。
“快点吃啊,要不要加点醋?”母亲问着。
说实话,这玩意,我还没吃过呢!在乡下,就是有钱也买不到小笼包。农村人干重活,消耗大,饭量也大。用母亲的话说,个头小,不够塞牙缝,还贵得要死,不划算!母亲看着邻桌,在小碟子里蘸点醋,吃得是满嘴流油,津津有味。
不知是油水太大,还是坐车有点晕,平时奢望不上的小笼包,看着那么晶莹剔透,皮薄肉多,居然吃了一个就撂下筷子了。嘴里还打个嗝,泛着油腥味。
“快吃啊,这孩子……”母亲显得有点急。
“妈,你吃吧,我饱了……”我又打了个嗝,胃里翻江倒海一般。
母亲也没吃过小笼包,她一口咬下去,汤汁迸溅出来,淋了一身。最让她懊恼不已的,一大块油渍滴在了花格子衬衫上,她前天去了趟集镇,卖了两篮子棉花,刚买的。她想平时穿寒酸点也没啥,去儿子学校,还是要体面些,不能让人看孩子笑话。
母亲没了胃口,尴尬地抽了几张餐巾纸使劲地擦了几下,还是无济于事,油圈更大了。
“走吧,转车去。”我催促着母亲。
母亲向店老板要了个塑料袋,低着头,将剩下的小笼包一个一个夹起来,放在袋里,将袋口扎紧,打了个结。
“扔掉,怪可惜的!”母亲絮絮地说着。
闷热的车厢里,汗馊味、汽油味、还有小笼包散发的葱油味,混合在一起,直让人掩鼻。我朝母亲使眼色,几次示意让她扔掉。
交完了学费,母亲千叮咛、万嘱咐:“正是长个子的年纪,不要太节省,钱不够,就给家里打电话!”
母亲倒了三趟车,回到家,已是下午五点多了。她说去了趟菜地,浇水,日头大,菜秧子都晒蔫了。
晚上,也来不及烧饭,母亲就把早晨的小笼包热了下。母亲笑着说:“小笼包,硬邦邦的,铁壳一般,一点儿也不好吃,不过,嚼起来,也挺香……”
听着,听着,不禁泪流满面,我赶忙慌乱地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