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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
□贵池 石泽丰
  想到“打开”一词,我就想到怀抱,就想到故乡,就想到自己小时候住过的茅草屋、躲过暴雨的茅草棚,就想到我娘。打开是一种姿态,是一种接纳,更是一种胸怀。
  在我心里,“打开”穿着朴素的衣裳,常常与乡村捆绑在一起。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我所见过的中国乡村,柴门也好,木门也罢,哪怕是大山里的山门,总是若无旁人地打开着,像是在等着谁。即使是风雪之夜,归来的人带着一身的寒气,打开的门接纳着,就如一位乡间母亲,随时为自己的孩子张开双臂。
  岁月如流,往事像云烟一般次第散去。那些曾经接纳过我的地方,那些在狂风暴雨中让我栖身之地,只因当初给我打开了一扇门,让我出入,如今常常似一根新鲜的茅草出现在我的印记中,没有褪色。
  比如我小时候住过的茅草屋。那是我们全家遮风避雨的港湾。在上世纪六十年代,祖父倾其所有,盖起了两间房子。土砖墙砌好了,但是屋上的小瓦没钱买。祖母说:就盖茅草吧,茅草屋冬暖夏凉。这桩事儿,我小时候还常常听祖母说起。我依稀记得,在那些秋风吹落叶的日子里,我家屋上的茅草被风吹动,屋檐下的那一扇对开的木门总是被打开着,让我进进出出。我饿了,回到屋里,便能闻到祖母事先为我留下的山芋角稀饭的香气。那个稀饭真的稀啊!能照见人的影子。我打开锅盖,端起海碗就喝起来,饥饿瞬间就被驱走。
  也是在那些贫穷的年月,我真切地感受到了乡亲们的质朴和友善。记得一天中午,江水的母亲捧着一碗面条坐在我家屋角头的大树下吃,这一幕被我看见了,我也想吃。我走到她身边,不时把目光瞟向她碗里。她很快意识到了我的欲望,便对我说:你自己拿碗到我家厨房里盛去,门是开着的,锅盖也是打开的,你把它全部盛来。听到这话,我飞快地跑到她家。她家里没有人,两扇木门开着。我走进厨房,锅盖是掀开的,为数不多的一碗面条落在锅底。那一餐,我不知道江水的母亲有没有吃饱,面对那一碗可口的面条,我是吃得饱饱的。这就是我舍己为人的乡亲,他们用内心质朴的爱,铸起故乡的灵魂。
  离乡的这些年来,我一直惦念着故乡,惦念着故乡的亲人,回味着他们为我打开过的怀抱。比如那天中午,我和父亲在陈家湾塘坝上挑稻草,突然天空乌云密布,雷声大作,瞬间便大雨倾盆。我和父亲奔至茅草棚下,与前来避雨的乡亲们挤在一起,任风雨在外面肆虐。时隔三十多年,我在世态纷纭的城市里,依旧不时地记起那个打开的茅草棚,它如娘亲一样的怀抱,令我心动、令我难忘。
  茅草棚是谁搭的呢?他当初怀着的是一种怎样的心思?棚里没有留下一点可以追踪的痕迹。在那里歇息的人猜测过:是旺开伯伯?是掌记公公?是松亚公公……答案无法确定,但可以断定的是,他绝对是我的乡亲。茅草棚构筑,不需要太多的物料,几根木棍、一些绳索、几捆茅草就行。为了向任何一方来人打开,他舍弃了门扉,像他自己,时时敞开温暖而宽厚的心房,用温情庇护着来来往往需要歇脚的人,不求回报,不留姓名,让每一个后来者心生感激、心存敬意。
  一路走来,我感恩于那些为我打开的门扉、为我打开的怀抱。从农村奔至城市,初入社会的最初几年里,在经历挫折或囊中羞涩之时,我总是拖着疲惫的身子无奈地回到故乡,回到生我养我的老家。走进打开的山门,走进打开大门的老屋,母亲高兴地欢迎着我,就像我儿时一样,她打开温暖的怀抱,让我一次次往她怀里扑。每次在老家蓄满锐气后,我又奔赴至城里,继续打拼,如今总算成了一个城市的边缘人。这些年,我回到故乡,山门依旧打开着,但老屋的门因为父母的不在而长年紧锁,每次看到,我的心里特别难过。我说不出那种滋味,总想找回儿时的感觉,然而时光不许。我的愿望只能是一厢情愿罢了,它终究搁浅在了那里,搁浅在了我回不去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