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伙伴小丽,和我同岁,十五岁的她在镇上就拥有一个小小的钟表店。店招曰“微利”。门脸小,柜台小,店主人小。她读到初二就辍学了,因为修理钟表的父亲生病,继而去世了,钟表店面临关门。平日里,小小的她,耳濡目染,也常常捣鼓钟表,不知不觉中学到了一些修理钟表的基本技能——纤巧的手正好,雪亮的眼神正好,温和的态度也正好。她整洁细腻,勤奋乐观,说话声音细细的,可人的一张小脸,还有一颗善良的心,街坊邻里都喜欢她。
那时候我认为她那里就是钟表的世界,是时分秒的海洋,所有的时间都聚集在她这里开会。四周墙上挂满了各种挂钟,桌子上摆满各样闹钟,玻璃柜里陈列了各式手表。小丽维修钟表的同时也卖一些钟表,所以回头客很多,小丽辛勤劳动,但只是象征性收点费用,得点微利。小丽把握时间最准确,所有或快或慢的钟表,经过她的手都能得到矫正,孩子上学,大人出工,奶奶煮饭,都不会因为钟表慢了而延误。
我没事的时候常去陪伴她,默默看她转动那些微小的螺丝刀拧那些拿不上手的小螺丝,有的手表零件需要戴上放大镜才能看清。有时候,我生怕一声咳嗽会震落了她手里的一颗灵魂部件。光阴,就在闹钟的滴答声中悄悄流逝。关于时间,钟表最有发言权,邻居们不停有人伸头过来问:“小丽,几点了?做饭可照了?”我觉得她就是掌握时间的精灵——美丽善良的精灵。成年后,每次经过市里的大钟楼,我都会翘首驻足,喜爱那个勤劳的秒针,含蓄的分针,深邃的时针。感谢这记录我们生命的时针分针秒针,都市人才把一个个的日子活个清楚明白。
“三分利吃饱饭,七分利饿死人”,小丽当时修理钟表收入是不错的,利薄客众,四面八方的客户都找她修理钟表——可能是家里最值钱而又最“文曲”的东西。在那个物质匮乏收入极低的年代,她辛勤劳动,每个月都能挣到几十块钱。多年来,小丽一直接济烈属卫老奶奶,送她米和油,还买布料为她做冬衣,像孙女般贴心。卖鞋样的卫老奶奶逢人就夸这个“孙女”,直到卫老奶奶被政府接到专门机构养老。
小丽的身上常年有一股清香。有一天,她送我一瓶大号“雅霜”,黄盒子上绿绿的叶儿衬托黄黄的红红的菊花,绿瓶盖儿,蜡封口,是那个时候国货中的精品。于是,我也收获了清香,芬芳了少女爱美的时光,沁人心脾的香味包裹了年少的友谊。“八岁偷照镜,长眉已能画”。青春季又照单签收了初恋对象送的六十瓶雅霜。庸常的岁月里,心存这些美好,抵御诸多人生严寒。
维修钟表那个时代已经随风而逝了,现代人坏掉的钟表也懒得维修了,直接网购替换,手机更是无所不能。那些普通而红火的钟表店渐渐退出了历史的舞台,故事也折叠在一代人记忆的深处。
后来,听说人到中年的小丽由于老公生意经营不善,欠下不少债务,家里衣橱里的几件皮衣都被债主拿去了……好在风雨过后有彩虹,乌云散去见繁星,再后来,小丽夫妇从人生低谷走出来了,生意渐渐有了起色,而且小有规模,还清了债务,还办了分厂。就在去年,我们的“两小无猜”微信群里,有个儿时的玩伴邀请小丽入群,我和她有了再次相聚的机会。说起来还别不信,微信聊天中,不经意提起护肤品,众多品牌里我和小丽还是喜欢老牌“雅霜”。
一个响晴的周末,我们“两小无猜”群里当年的小伙伴,相约一起回到故乡。虽然阔别多年,许多房子几易主人,但是,老井在,石榴树在,青石板路在,那些情感的纽带同样还在。我们十几个儿时玩伴,谈论熟悉的过往,回忆各种趣事,在巷子里流连,不舍得离开,没有隔膜,没有帮派,只有一颗颗思乡的心汇聚于此,其乐融融。经过当年小丽的店面,看到的是货架上摆满了各式女款皮鞋,三面墙悬挂的都是纤纤的俏俏的美,玻璃展柜里,高跟鞋尖尖的鞋跟垫起的是青春年华,休闲鞋托起的是中老年人犹存的风韵。小丽自言自语说,卖女鞋更好,女人需要美。一位老太拿拐棍给我们指点方位:穿过巷子那头就是老电影院,巷子这头通往粮站大仓……我们渐渐捋清了故事思路,找回了孩童的乐事、少年的轻狂。这老太太多像我的祖母,想想我们的长辈们一个个被时间长河的巨浪卷走,他们生活过的痕迹正在慢慢磨灭,关于故乡的人和事,心底又多了几多凄凉,几分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