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乍起,重阳节又将如约而至。伴随着九九重阳节出场的,还有一种低调神秘的古老植物——茱萸。如今的人们对茱萸也许不太熟悉,然而穿越历史时空,古人那些插茱萸枝、佩茱萸囊、饮茱萸酒、吟茱萸诗的一幕幕,早已为我们系下茱萸与重阳节的纽带。
佩茱萸习俗延续千载
不知诗人王维可曾想过,自己“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时吟作的那首七言绝句,会升华为后人抒发乡愁的共同情感出口,而诗词的最后一句“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更是将“茱萸”这种日渐“低调”的植物,永远与九九重阳节联系起来。每当背诵起王维的这首《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总有人发问:茱萸是什么?
茱萸是土生土长的中国芸科植物,广泛分布于气候湿润的山间林地,有吴茱萸、食茱萸和山茱萸等品种。九九重阳,佩戴茱萸登高远眺,在如今看来颇具金秋风雅,其实最早是为了辟邪。
南朝梁代吴均所著的《续齐谐记》中有一个故事:“汝南桓景随费长房游学累年。长房谓曰:‘九月九日,汝家中当有灾。宜急去,令家人各作绛囊,盛茱萸以系臂,登高饮菊花酒,此祸可除。’景如言,齐家登山。夕还,见鸡犬牛羊一时暴死。长房闻之曰:‘此可代也。’今世人九日登高饮酒,妇人带茱萸囊,盖始于此。”说的是桓景随仙人费长房游学,一天,费长房提醒桓景家中有难,要他率全家人登高山,缝香囊、佩茱萸、饮菊花酒方可避难,桓景听了他的话,果然躲过一劫,后人于是在九月九日这一天登高饮酒,佩戴茱萸辟邪,逐渐形成风俗。
茱萸又名越椒、艾子,果成簇,色鲜红,气味辛辣芳香。自古无论东西方,都认为带有刺激性气味的植物可以驱邪:辣椒曾被美洲人悬挂在屋檐下驱逐恶魔;大蒜因气味辛辣,也曾被埃及法老带进金字塔用来辟邪;回到东方,诸如佩兰、艾草、菖蒲、苍术等有辛芳之气的植物,都曾被视为可“辟恶气”,茱萸自然也不例外。正如晋代周处《风土记》里说:“九月九日,律中无射而数九,俗尚此日,折茱萸以插头,言辟除恶气而御初寒。”
在古代医药学家眼里,茱萸可入药,而古人不清楚疾病的发作原理,又常常认为生病是鬼神作祟,因而辟邪与治病相通,就有了《淮南万毕术》里在井边种植茱萸树,以求“一举两得”的做法:“井上宜种茱萸,茱萸叶落井中,饮此水无瘟疫。悬茱萸于屋内,鬼畏不入。”
当然,最广为人知的茱萸辟邪法,还是来自屈原《离骚》中的“椒专佞以慢慆兮,榝(音shā)又欲充夫佩帏”。椒是花椒,榝是茱萸。虽然在《离骚》里,屈原把茱萸比做徒有其表的佞臣,认为榝不配盛于香囊、佩于君子之身,但“榝欲充佩帏”,也侧面印证了将茱萸籽装于囊中作为佩饰的习俗早在先秦就已出现。习俗延续千载,直到明清,茱萸都有“辟邪翁”的美誉。
除了辟邪,重阳节佩戴茱萸还被认为有祛病强身、延年益寿的功效。正如汉代《西京杂记》中所说的:“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云令人长寿。”
佩茱萸有助于健康,一是因为茱萸颜色鲜亮,视觉上能让人精神一振,有积极正面的心理暗示作用;二是茱萸自带浓烈的香味,既提神醒脑,又可以驱虫,能为人们营造良好清洁的居住环境;第三则是茱萸具有一定的药用价值,在中国传统医药理论看来,茱萸具有温中、理气、止痛、燥湿等功效,人们熟悉的中药,如十全大补丸、六味地黄丸里都含有茱萸。此外,茱萸还有抑制多种皮肤真菌、兴奋中枢神经、增强肾上腺皮质等功能,现代临床常用茱萸的有效成分治疗高血压、消化不良、神经性皮炎、黄水疮、口腔溃疡等病症。
从疾病预防的角度来说,重阳节正处秋冬交替之际,换季时早晚温差较大,容易受凉,一些传染疾病也常在季节交替时流行。重阳节换季时佩戴茱萸囊,也是一种古人顺应天时的保健养生智慧。
遍种茱萸盛行于唐朝
中国传统节日之美,美在与时相连——清明折柳、端午悬艾、中秋赏桂,重阳节则佩茱萸。一抹亮红且自带芳香的茱萸曾是重阳节的主角,以至于重阳节又被称为茱萸节、茱萸会,而要看重阳节茱萸之风最盛时,还得回到唐朝。
兴盛的基础,一是茱萸种植广泛,如果读过西晋孙楚的《茱萸赋》,可知茱萸常被种植在普通人家的庭院;另外,西晋左思《蜀都赋》里说,田园苗圃也栽种茱萸。北魏贾思勰的《齐民要术》除了推广在水井旁种植茱萸,也建议“舍东种白杨、茱萸三根,除患害也”。由此,房前屋后、庭院苗圃、水井旁、城墙下、堤坝边……常常可见茱萸。这种“遍地茱萸”的情景一直延续到唐朝,所以每到重阳节,茱萸果实正红,随处可采,男女老少皆佩戴。
茱萸在唐朝兴盛的第二大原因,是唐朝对重阳节的重视。唐朝有四大名节,分别是元日、寒食、上巳和重阳。重阳节成为唐朝法定节日,始于贞元四年(公元788年)九月二日唐德宗的一纸诏令:“正月晦日、三月三日、九月九日三节日,宜任文武百僚择地追赏为乐……”追赏的方式一是放假,二是给官员发“过节费”,除此以外,唐朝皇帝还率百官登高作赋,当然也精心挑选茱萸,赏赐众臣佩戴。
不仅唐朝皇帝把茱萸作为御赐,南朝宋武帝刘裕也曾于重阳节在彭城(今江苏徐州)城南登戏马台宴群僚,以茱萸犒赏全军,即“天门神武树元勋,九日茱萸飨六军”(储光羲《登戏马台作》)。不过这里的茱萸很可能不是茱萸枝,而是茱萸酒。宋代陆游的诗句“但忆社醅挼菊蕊,敢希朝士赐萸枝”,说的也是赏赐茱萸的那些事。
上行下效,唐朝民间的重阳节同样其乐融融,茱萸点缀其中。如唐朝孙思邈在《齐民月令》中所说:“重阳之日必以糕酒登高眺迥,为时序之游赏,以畅秋志。酒必采茱萸、甘菊以泛之,既醉而还。”
至于茱萸枝,可以在头上插戴,如王昌龄诗中的“茱萸插鬓花宜寿,翡翠横钗舞作愁”;也可以装进锦囊,系于手臂上,如孟浩然《九日》诗里的:“茱萸正可佩,折取寄情亲。”不过从“那得更将头上发,学他年少插茱萸”“归计未成年渐老,茱萸羞戴雪霜头”等诗句中似乎可以看出,头插茱萸,更多是属于唐朝年轻人的时尚。
曾经位列辛味“三香”
相比重阳节插茱萸,以茱萸调味入菜的习俗并不为太多人所知。其实从先秦起,茱萸就因其辛辣芳香,成为古人餐桌上的辣味担当。《礼记·内则》有云:“三牲用藙(音yì)”。“藙”即为茱萸,具体来说是茱萸中的食茱萸,“三牲”即牛羊和猪,“三牲用藙”的意思是烹调牛羊和猪肉的时候,可以用茱萸去腥调味。东汉张衡《南都赋》里也说:“苏蔱(榝)紫姜,拂彻(撤)膻腥。”意思是茱萸和紫苏、紫姜这些调料一样,都可以除去鱼、肉的膻腥。而在西晋周处的《风土记》里,更有“三香椒欓(音dǎnɡ)姜”的说法,欓即食茱萸,如此将茱萸和花椒、生姜齐名,名列辛味的“三香”。
唐朝文人李颀《九月九日刘十八东堂集》有诗云:“风俗尚九日,此情安可忘。菊花辟恶酒,汤饼茱萸香。”“汤饼”即汤面,“汤饼茱萸香”的意思是吃面条时,面汤上也要来点茱萸提味,好比今天嗜辣者在吃面前,得先浇上一勺辣油。无独有偶,北宋蜀守宋祁在《益部方物略记》里,记录下蜀人喝肉羹加茱萸增辣的食俗:“蜀人每进羹臛(肉羹)以一二粒(茱萸)投之少顷,香满盂盏”。然而茱萸味道虽好,要想让辣味浸出,过程并不简单。一般要捣烂、过滤、取汁,制成米辣油。在明代辣椒传入我国之前,茱萸都是辛辣调味界的明星,但在辣椒传入和广泛种植以后,辣味头牌让给了辣椒,原“三香”中只剩椒和姜,茱萸渐无踪迹。
同样在历史沿革中式微的,还有属于茱萸“重阳节之花”的地位。孟浩然曾有名句——“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可见除了喝茱萸酒,佩戴茱萸,重阳节也有佩戴菊花、饮菊花酒的习俗,正如宋代《梦粱录》里所提及的:“每至重阳,世人以菊花、茱萸于酒饮之,盖茱萸名‘辟邪翁’,菊花名‘延寿翁’,故假此两物服之,以消阳九之厄”。元代起,因为重阳节长寿的寓意逐渐强化,象征“长寿翁”的菊花出场也多过了茱萸。但从明代申时行《吴山登高》诗中的“九月九日风色嘉,吴山登高胜事夸。郡人齐出唱歌曲,满头都插茱萸花”,以及清代吴伟业的《丁亥之秋王烟客招予西田赏菊》中的“秔稻将登农夫喜,茱萸遍插故人怜”等诗句来看,虽然式微,但佩戴茱萸之风在明清时期的一些地区依然盛行。民国时期,一些文人秋季聚会请帖中也常有“登高萸觞”的说法。
随着人们对传统文化的日益重视,茱萸风俗有了“回归”之意。2006年,重阳节被国务院列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茱萸作为重阳节集体记忆的一环,也悄然回归。重阳登高游山会上,可见精美的茱萸囊和小巧的茱萸饰品、挂件,象征消灾祈福、健康平安。2007年2月,河南的茱萸绛囊还被河南省人民政府列入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据《北京日报》艾栗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