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A16版
发布日期:
我的感冒史
□程耀恺
  我的少小是在汤庄度过的,对伤风感冒,乡下人本不拿它当回事,反而是读过《红楼梦》,方知感冒之历史悠久、危害广泛。《红楼梦》中第一个偶感风寒的人是贾雨村,此公于第二回中,因罢官后游览天下胜迹“偶感风寒,病在旅店”。到了十九回,袭人患病,医生说“不过偶感风寒,吃一两剂药疏散疏散就好了”。二十四回贾赦之病,亦“不过是偶感些风寒。”然而,“感冒”二字,首现于五十三回,晴雯为宝玉织补孔雀裘,“闪了风,着了气”,继而,李纨“亦因时气感冒”,再传便是湘云了。一百零九回贾母“停了些饮食,感冒些风寒”。一百一十七回贾赦“感冒风寒起来的,如今成了痨病”。此番感冒,成了贾母“寿终归地府”的铺垫,而贾赦后来逢赦回京,病也好了,这家伙名字叫得好,人也赦他,病也赦他——感冒微不足道,却贯穿《红楼梦》始终。
  生活中,有些人与感冒有缘似的,一遇头痛脑热四肢乏力,就咿咿呀呀嚷起来:我感冒了呀!知道他(她)的人,丢下一声“保重”,以示关切,不知道的人,会误以为他(她)拨了上上签,下意识里预备好了恭维的词语,也未可知。我跟一切疾病,缘分都比较浅,我的公费医疗卡,一两年未必用上一次,不过,阴差阳错之时,感冒也会光顾敝处,只是见我带理不理的,自觉没趣罢了,往往不辞而别,这时候,我连一句“恕不远送”也懒得说,任其来去自由。由于我这样长期对感冒不逢不若,除了1954年我读初中时那席卷校园的流感之外,在我的心目中,所谓感冒,好比《浮生六记》中所说的“某红门局外之梅花,姑姑庙之铁树,不过尔尔”。
  曾经,我在一个县城住过几年,我的孩子在县一中就读。凡学生偶染风寒,校医先是量体温,然后让其张开嘴,看喉咙是否红肿,舌苔是否有变化,看完之后,他心里有数了,然后拍拍患者的肩膀,和蔼地对其说:“孩子,没事的,注意休息。记住:多喝白开水啊!”他担任校医不足半年,孩子告诉我:同学们给这位先生,奉送了一个雅号:白开水校医。此人跟我是同乡,小学时候的同学。我去他家喝新上市的六安瓜片时,免不了要把我孩子的话,向他转述。谁知他听了之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口一声地说:这些小东西,真可爱!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我家的小东西,也有了小东西。女儿是学医的,特地在家中的药箱里,放置一些板蓝根冲剂、三九感冒灵、速效感冒胶囊什么的,以备不时之需。一家人平常各有各的事,伤风了,感冒了,依旧不当一回事,一杯冲剂,或一粒胶囊,再喝上几杯白开水,也就对付过去了。我们与感冒,像是达成某种默契,我自不逢不若,它仍来去自由。
  想不到的是,2012年春上,感冒无视这一君子协定,在我们家赖着不走长达月余,打破我们的平静不说,还让我们祖孙三代人吃尽苦头。
  那年九天虽尽,而江淮之间,“寒雨连江夜入吴”的旧戏码不断重演,因此上,杨柳不遑抽芽,杏花不敢绽放,燕子不愿归来,乘虚而入的,居然是感冒。
  感冒先是欺负我的孙子,迫使他放下书包,躺到病床上,继之是儿子,再继之是老伴。当我和儿媳一起侍候三位病号之时,我有些心慌意乱,窃想,感冒不会与我过不去吧?岂料老伴病得不可开交之时,我的喉咙开始发痒,跟着额头就有汗珠渗出,拿冲剂、胶囊来构筑防线,一触即溃。第二天,1954年春上我身上出现的症状,连镳并轸而来,各逞威风。虽然如此,我仍旧于心不服,觉得你又能奈我何!正当感冒与我纠缠不已之时,我突然想起我的同乡,那位白开水校医,蓦然有了信心,索性按他的法子:注意休息,多喝白开水,也许就没事了。于是,静卧了三四天,一杯一杯地痛饮白开水,遗憾的是,病情并无起色。女儿打来电话:老爸,不是当年了,要服用抗生素,防止并发症啊!没办法,人到弯腰树,不得不低头。赶紧从药房里买回头孢,按时服用。老伴则相信中医,请专家开了大包小包的草药,家里像是兵分两路、中西并进,摆开阵势抗击感冒。草药虽然没有进入我的体内,但煎药时,满屋气氛被调得浓浓的,就在这浓浓的中药气味中,感冒终于鸣金收兵偃旗息鼓了。
  那年进入3月下旬,天气骤然回暖,入夜,梨花院落溶溶月,清早,隔叶黄鹂空好音,我们的生活,又回到原有的轨道,上班下班的上班下班,看书写字的看书写字。时光流逝,在时光中,穿插一点意外,偶感风寒,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虽然算不上寂寞的人,没有把感冒拖得长长的雅兴,但我清楚,感冒虽然微不足道,却往往贯穿一个人的始终,对此我想说:感冒,不要不好意思,你还是来去自由,我仍然不逢不若,各怀寻常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