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同学相聚,饭桌之上,一盘黄灿灿的雪里蕻菜,喷香了我的思绪,更勾起了我的记忆。
雪里蕻,多像邻家女孩的名字,肤如凝脂,目含春光。究其实,它终是一道菜蔬。想当初种子入土,风中出芽,雪里生长,青碧叶片,嫩绿茎秆,沾露染霜,其周身更是氤氲着仙风灵气。纷飘的落叶曾驻足于它的根部,飘舞的雪花曾装饰过它的门楣,更有那梅香缠绵在侧,鸟鸣茁壮于耳,想它定当会散发出不同凡响的馨香。
初秋时节,在我的老家,家家都会栽上几畦雪里蕻,乡亲们习惯管腌好的雪里蕻叫小菜或花菜。“小菜不小,餐餐少不了”,这是他们常挂在嘴边的话。是的,一年四季,小菜算是农家的当家菜,“没有小菜,那就要抱筷子吃了(意即筷子无菜可搛)”。
在江淮地区的乡村,雪里蕻一年可栽种两回,乡亲们称之为春花菜和冬花菜。雪里蕻种是自家留下的老品种,先整地松土,调好墒沟,
再施足农家肥,将种子均匀撒下,覆上一层草木灰,不几日,地里探出了一个个鹅黄的芽头,不几日便扩展出锯齿状的嫩绿小叶片。待细柔的茎秆伸出地面约一拃长时,乡亲们便将油绿的菜苗连根挖起,在事先打好的每个埯里分别栽上一棵。
像是从拥挤的大通铺一下子调换到独立的单间,菜苗们在属于自己的小窝里兴奋地伸腰、扭臀、踢腿、打拳,从菜心处分蘖出更多的叶瓣。勇敢的叶瓣又向四周不停地抢占着地盘,渐渐地,原先的一棵幼小的菜苗便壮大成密密的一大丛。
将雪里蕻菜从根部铲倒后,拎到河边清洗干净,在门前的大树间扯上几道绳子,把一棵棵雪里蕻菜“丫”在绳上,晾晒上两三个日头后,再收回屋里摊放一夜,待其身上的热气全都散尽,便可腌制了。
取来一只大木盆,盆内垫上砧板,把雪里蕻菜帮从其根部一根根拨下来,挑出中间的菜薹,然后将捋顺的菜帮切短至一厘米上下。切满一大木盆后,取出砧板,在菜盆里撒上大半斤食盐,双手盘旋着慢慢揉搓,直到搓揉出微湿的青汁方可罢手。取来一只釉坛,将揉搓好的雪里蕻菜一把一把装入坛中。每塞一层,都要用棒槌使劲捣实。装满一坛后,还要在上面压上一块沉沉的小青石,再用塑料皮扎紧坛口。
腌上月余,就可开坛了,但见原先的青绿菜色已变得灿黄灿黄。此时的雪里蕻菜既可生吃,也可炒熟吃。
最能葆有雪里蕻原味的吃法有两种,一为熟吃,一为生吃。熟吃就是盛上一瓦碟雪里蕻菜,切些红椒撒在上面,放到饭锅上蒸。饭熟揭开锅盖,香味扑鼻挠心,再浇上两勺菜油拌匀,定能让人不知自己一口气吃下了几碗饭;春夏时节,最适宜生吃雪里蕻菜。先从菜地里摘来青椒,洗净后,将整的青椒放到刚从坛中掏出的雪里蕻菜上面,用手将青椒攥进菜里,青椒的辣味与雪里蕻的香味猛然相逢,彼此在扭打撕咬中相知相惜,终于在亲昵搂抱中握手言和。一盘生的雪里蕻青椒菜,配上绿豆或山芋稀饭,能让人吃到肚子撑圆还嫌不过瘾。
用腌好的雪里蕻炒黑干、炒千张、炒肉丝、炒青椒,皆能让人吃得舍不得放下筷子。
雪里蕻腌制的时间越长,味道就越是鲜美。据说,腌上十来年的雪里蕻还是一服难得的中药。即便是腌制雪里蕻菜时未密封好坛口,菜在坛中腐烂成汁水,散发出浓浓的酸臭味,却万万不可将此汁水倒掉,因为这汁水恰好成了十分难得的调料。将嫩白的豆腐切成小块盛放在瓦碟中,舀上几勺菜汁,浇在豆腐上,然后放到饭头上蒸。蒸熟的豆腐,食之奇香,尝一口,就会让人舌头沉醉、肠胃迷离。在我的老家,乡亲们给这道臭汁蒸豆腐取了个惊天动地的菜名,叫千里飘香。
《集韵》里将雪里蕻的蕻字解释为茂;《广群芳谱·蔬谱》里写雪里蕻,“雪深,诸菜冻烂,此菜独青。”愚以为,这种解读十分贴切而地道,更能抵达雪里蕻菜的本质。这生长于冰天雪地里的蔬菜,正是从凄风中汲取了霜露的甘甜,于极寒中蓄积了向上的力量。
雪里蕻,雪里心正红。在刺骨的雪地里不萎反茂,在凛冽的寒风中不靡却振,其在逆境中成长的姿势让人刮目,更让人心动。是啊,逆境锤炼了它们的筋骨,磨砺了它们的心性,更勃发出它们身上蕴含着的馥郁芳菲。
人生当如雪里蕻。人生之旅,不可能每天都风和日丽,不可能日日都鲜花盛开,更不可能路路都是坦途,困难、挫折甚至失败时常会伴随左右。不过,逆境并不可怕,逆境可磨砺意志,逆境能帮助成长,只要我们昂起头,迈开大步,茁壮自己,愉悦内心,就一定会迎来一片柳暗花明的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