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步根,这个名字别有意味。步是远行,根则是坚守。远行与坚守的统一,成就了这个人,成就了他的文字,也成就了我正在读的《海棠春深》。
我一边读,一边就回想起七年前,我从桐城来到合肥。飞如飘蓬,总得寻找地方落下。于是便有了合肥的一众朋友。张步根便是其一。见面并不多。似乎我们都是不太善于交际的人,更愿意在文字中透露自己。但文字毕竟是有力量的,且文字如同手掌。读着,读着,便是击掌了。于是,当他将这本散文集的电子版发我时,我无法推辞,且很乐意。给一个同道中人写序,已经不仅仅是写序了,而是再读一遍同道,再与他凭着文字对谈。
这一读一谈,“格致的味道”就出来了。
“格致的味道”,是这本集子中的一篇散文的名字,更似是“张步根”三个字的注脚,又是对“张步根”三个字的诠释。一个人的文字,再怎么藏,还是能看见本来的面目的。那么,他的面目是怎样的呢?
我不是画家。于是,还是得回到他的文字。这一本分成三个小辑的散文集,体例上的规矩感,或许是读者打开它后就能感觉到的。《闲情》《行走》《灯下》,四十三篇文章,显然经过了严格地挑选。文章们一站出来,就整整齐齐,又各现风采。仿佛庄稼地里生出的青菜,一垄垄的,有的是小白菜,有的是莴苣,有的是萝卜,有的是豆子……如果用更高一点的比拟,那便是站在高岗上的那些树,有的是笔直的杉树,有的是虬曲的榆树,有的是繁茂的樟树,有的是如同旗帜般的青桐树……这也一如他的家乡无为。丘陵地貌最容易让人心深密,所对照的文字,往往就更加朴素,更加抒情,更加观照,更加雄浑,更加耐人品味。
《田野深处的秋声》,我很喜欢。写秋声,古有欧阳子。但那是萧瑟秋声。张步根的秋声,是充满光与歌唱的秋声。“秋雨潇潇,秋叶染丹。似乎今年秋风刚起,秋意就已经如此深沉,远乡近岭都翻动着无尽的秋声。”先声夺人,这是抒情之声,而且,他的这一类的作品,大都是在写故乡无为的山川风物。梦乡之中,山长水远;秋声一曲,正抚慰了游子之心。
而同样写故乡的《大茶山的秋天》,则是一篇以叙事性进入散文的佳构。适度的叙事,是对抒情的最好的顿挫。《菊色烂漫》,写家乡三水涧的菊花,他甚至要将菊花,工笔般地画下来,他写道:仔细欣赏眼前的菊花,鹅黄的明艳如天上的云霓,深红的热烈像燃烧的火焰,浅紫的娇羞似美人的笑靥,粉白的莹灿同满天的星斗。那些盛开的菊花,硕大的如同盏盏金钟,伸展开来的花蕊,柔曼如少女的腰身,而蜷曲的花首,又恰似在掩面娇羞……这是要多么细致,才能将菊花写得这么精致,甚至极致。在写菊花,写海棠,写其他物事之时,张步根时时不忘物我观照。他写的虽然是大千世界中的菊花、海棠,但更是他内心世界里的菊花、海棠。文中万物,既是自然之物,更是心中之物。笔下之情,既是自然之情,更是心中之情。情物交融,不需要高烛,便能相互照见,彼此温暖,并成全。
远行注定是张步根这一生的事业之一。他的《雄浑之美》写三秦大地,苍茫沉着,文字开阔;而夜登泰山,我最喜欢的还是他的结尾:“一山一石,一草一木,流连不舍,盘桓再三。夕阳西下,意犹未尽,不舍而返。”有明清小品之特色,淡极,而情感愈丰。
一个远行的人,必然会更加注重回望。读《海棠春深》,既随着张步根远行,也跟着他回到故乡。他的《啊,这清明的雨啊》:
梦里常常见到爸爸,或者是在老屋的客厅里,或者是在门口的小径上,或者是和我面对面坐着,静静地,一言不发,像是一座雕像,一座沉重的冰凉的雕像,触摸不到,温暖不到,近在咫尺却又山高水远。爸爸走后的第一个清明,我请人为他立了一座墓碑,墓碑上有我泣血撰写的四言长诗,以怀念他永远的舐犊深情。我想,更长久的思念应该还是在我们的内心更深处吧。
读到这。我停了又停。世上人情,最深致之处,也无非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