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卯初秋,朋友约我去山南,我满口答应。
上次去山南,是在四年前的夏天。山南给我留下深刻印象,那是一个多水的地方。山南镇地盘上有大大小小许多水库,我能数得出来的就有磨墩水库、托山水库、老牛坟水库和光明水库。在山南,有大片水田种植莲荷,构成浩瀚的水乡风景。夏日里去山南,满眼碧绿,田田的莲叶随风起浪。密集的莲叶遮盖了水面,人还是能想到,大片莲叶下面必有大片的水面。广植莲荷的山南,必是一块多水之地。盛产莲荷的水田,自然也能生产水稻。在水稻与莲荷之间,山南人既然选择了莲荷,自有它的道理。那些种植莲荷的水田,从前必定用来种水稻。稻米养人活命。漫长的岁月里,人让自己吃饱肚子活下来,是许多人百般辛苦努力仍难达到的目标。在那些食不果腹的年代,能种水稻的水田绝不会用来种莲荷。田野上风景再美,它也不能饱肚子不能救人命。饿着肚子在稻田里种荷花,山南人不会那么干,天下人都不会那么干。
那次在山南,我去过光明水库。那天下午,欣赏过娇艳的太空莲——王母娘娘赐予的凌波仙子,而后去看水库。车停水库大坝上,我在高大的钢筋混凝土拦水坝上驻足观景。先是朝坝里望去,一块巨大的水域铺满视野。水静卧在山的怀抱,树木葱茏的群山三面围拢。接着朝坝外远眺,一溜渐次走低的梯田,田里种的是水稻,稠密的绿色禾苗严严实实覆盖了广袤的田野,站在高高的大坝上不见稻田里的星星水光。
一座大坝连接东西两座小山。源自远山的小溪流,在此遇上这蛮横无理的庞然大物,只好悄悄改变它的存在态势。由动入静,成为一片越来越大的水面;日积月累,形成一块越来越深的水体。大坝好似一把巨锁,紧锁一条并不汹涌的河流咽喉,把那些来自山间的涓涓清泉点点滴滴挤挤挨挨地聚在一起。这把锁有时也会开启,视情况以可控的方式有节奏地放水,把水送到需要水的地方去。在此待命已久的水积蓄了巨大能量,一到新的环境里便会充分发挥它无可替代的作用。
站在大坝上静静观水,自然赏心悦目。绿莹莹的水,养眼润心又安神。看得久了,身心轻盈,目光深邃。由眼前的水,隐约看到水的前世和来生,水的来路和去向。这里的水是从山中来,来自山上的碧绿苍翠。水奔田野去,隐身于庄稼的根须、秸秆和绿叶之中。水为秘密载体,将植物从土地里吸收的精华,由最低处出发运送至植物高处果实里。水是庄稼的命脉,水是一切植物的命脉。水也是一块土地、一个地方的命脉,乃至整个地球的命脉。有水的地方才有未来。在山南,有光明水库里如此浩浩碧水,水库下游一河两岸的土地就不会辜负水的润泽。水到之处,必是一派草木葱茏的繁荣景象。
室内活动安排在山南镇小井庄村。先是参观小井庄分田到户纪念馆,后在村会议室里与四十五年前分田到户的几位亲历者座谈,倾听他们讲述当年分田到户的前因后果。在纪念馆,浏览一些旧照片,观看几处蜡像馆,在那些业已尘封的生产生活场景里,我忽然发现,我看田野和水库看到的都只是表象而非本质:地处江淮分水岭的山南地区,土地贫瘠,缺水易旱。四十五年前,小井庄人敢为人先分田到户的直接诱因,竟是那年秋天山南地区遭受了百年不遇的严重旱灾,不想办法照走老路子他们真的活不下去了。在村会议室里,听小井庄一位土生土长的七十多岁老人回忆,五十多年前的一个秋天,山南大旱,水田裂开,庄稼枯死,人畜无水可饮。大旱促使人们大兴水利设施,抓紧修水库,等老天爷下雨,把雨水留下来,滋润漫长的苦涩时光。在那些抗旱的日子里,为了水许多人拼上了身家性命。当年那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也跟父母一起上了水库工地。还是在那间会议室,我无意中看到墙上挂的三幅紫红色锦旗,都是小井庄村民送给村委会的,内容完全一致。我能想象到锦旗后面的故事,村委会组织抗旱有功,帮了村民的大忙,让村民大大减少因旱受损。
一个原本严重干旱的地方,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人产生错觉将它看成一处丰水宝地,所到之处,满眼都是水的倩影?这就是山南的魅力。水润山南,大地上植物繁茂,叶绿花红,生机勃勃,欣欣向荣。
岂止山南。对于土地来说,有水才有绿色,有水才有生命。戈壁大漠,河水流到之处,便是绿洲。只要有水,无人烟的塞外荒漠也能成为鱼米之乡。
水,终是从天上来。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大地万物共同期盼。老天爷若被一块土地上的人事、物事深深感动,以致涕泪滂沱,必施洪恩大泽,让一个无水的地方有水,让一个缺水的地方多水。
山南,便是一块感动上苍的土地。在这块易旱多旱的土地上,处处氤氲着水的灵气,洋溢着水的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