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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钵石蛙尽鲜美
□许若齐


  说到棘胸蛙,知者寥寥;再提起石蛙,不少人知道;在徽州的民间,则管叫它石鸡。无论“蛙”还是“鸡”,总是拿来吃的,前面有一个“石”,必是山野之物。
  幼时,长辈们聊徽菜,无不认为最好吃的是石蛙,其鲜美,无出其右。他们津津乐道,我在一边听着,下意识地咽着口水。
  一天,父亲真拎回了两只黑乎乎湿漉漉的家伙,其状相当丑陋,一眼看过去,与癞蛤蟆长相甚近;仔细瞅,却有不同,背部更黑黝,有小刺,头宽,下唇突出……父亲说,这就是石蛙,难得吃到的,得用火腿炖。我当时再有想象力,也很难想象这副模样的东西能做成一道好菜。
  炖了一钵,全家人吃得颇有仪式感,一招一式都挺庄重。我吃了一只腿,喝了半小碗汤,还有两片火腿。确实是好吃无比,要不然半个多世纪前的事情能记忆犹新?家人都说我这个夏天不会生痱子,长疥子了,我听了似懂非懂。
  父亲还回忆起他小时候在老家乡下的山涧里捉石蛙的情景。石蛙喜欢生活在溪水边的阴凉处,那些终日没有阳光的峭壁上或石缝里。石蛙怕光,一见光就趴着不动了,点着火把,一逮一个准。
  在以后的日子里,也吃过几回石蛙,或清炖或红烧,请吃的人都要眉飞色舞地隆重推出,还特别强调:道地野生的,这东西人工养不活。一桌人都作专注倾听状,吃时亦很小心,生怕漏洒一点。
  再后来,饭桌上是愈来愈少了,乃至基本销声匿迹。
  它濒危了!人啊,为了这张嘴,干了多少有悖大自然的事情,以致让它进入了《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危物种红色名录》《中国生物多样性红色名录》,你再去捕捉、贩卖,抓你没商量!
  终于实现了人工养殖。当然,养殖的与野生的比,口感、滋味,不可同日而语。即便如此,也并不是在所有的饭店餐馆都能吃到石蛙,尽管它是一道传统的徽菜。而且,价格一直维持在高位,分量也不多。倘若红烧,十来个客人,也就一人一筷子吧。至于用牛蛙来鱼目混珠,那是不良店家所为。看来,它的养殖技术含量高,门槛不低啊!这也引发了我对石蛙人工养殖的好奇。
  皖南休宁县乡间有一个相当规模的石蛙养殖场,主事的人被称为“石鸡王”。养殖场在一个山坞里,一条小路曲曲弯弯地进去。山不高,林木葱茏;坞不深,流水淙淙。养殖场里的养殖大棚有数排,错落有致,其中第一排有大红字高挂:品尝一次,回味一生。大棚白墙上画有乡村风俗画,显然是哪个乡土画家的手笔,与周边的环境倒也相映成趣。一面墙上绘有石蛙的几种做法:清蒸、沸腾、功夫……有的我闻所未闻。
  主人看我是个外行,就带我从小蝌蚪看起。大棚屋里,几缕微弱的阳光有气无力地透进来。蝌蚪们如一个个小黑点,密密麻麻地匐在潮湿的地上,它们吃蔬菜,当然要剁得碎碎的;一旦成为幼蛙,伙食就不一样了,吃黄粉虫,又叫面包虫,也是养殖出来的,营养丰富,人也可以吃,据说味道不错;成蛙除了黄粉虫,还吃蚯蚓。一般长到二两,就可以卖了,这里的销售量是一年三万多斤。
  “每斤多少钱?”
  “一百五十元。”
  想想饭店里菜单上一份石蛙(无论清炖还是红烧)后面的“时价”二字,我真想在这里大吃一回。
  整个养殖场里静悄悄的,我想“听取蛙声一片”而不可得。主人笑着说,待到石蛙交配期,整个山坞里一片叫声,像多少面鼓在敲打。
  池子里怎么都有一个地方盖着一块块像木板一样的东西?见我奇怪,主人便弯下身子,哗啦一下将东西掀起,哇,像开了锅一样,藏在下面的几百只石蛙轰一下跃起,四下奔跳,看得我眼花缭乱。“石蛙怕光,整天躲在下面,像住进了房子,有安全感,只有在清晨天麻麻亮时和晚上天快黑时才爬出来。池子里是黑黝黝的一大片,乌亮乌亮的。”
  我注意到,每个池里都有一个管子在细水长流,另一个管子则把水排出。水质对石蛙的养殖之重要我略知一二。两年前,为写新安江生态保护这本书,我采访过一位环保者,他说:能养活石蛙的水是最没有污染的。
  这股山泉一路下来,鸟语花香,草深林密,无人之境。光有水还不行,空气、光照、雨水、温度……要模拟石蛙的野生环境何其难啊!这也是养石蛙虽附加值高,但养殖者小众之缘由。
  石蛙现在是供不应求,发往京沪与南方的居多。这里还有一个宰杀车间,一条流水线:宰杀、清理、包装、冷冻……小是小,却认真规范,环境密封、紫外线消毒一样不少。最小的包装盒里只有一只石蛙,二三两重,不知在远方,有哪个老饕在等着接收?
  一个古色古香的小盅,加几片火腿与姜片,文火炖两个时辰,盅盖轻揭,清汤如许,香气袅袅,肉质鲜美。这滋补、这味道、这享受,非文字所能描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