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的日子,老家农村除了老头老太,差不多都出去打工了,我也不例外。我家离城里有30多里路,日日往返耽误时间,早上冷、晚上黑,来去也不方便。于是,我租了一个小单间住在城里,上班及时,休息时间也变得充足。
原来家里养着几只鸡,都是会下蛋的老母鸡,我说杀掉或者送人好了,妻子舍不得,说:“好歹养几只鸡,看看门。”我吃惊地问:“鸡还能看门?”妻子说:“人是屋子的胆,一家人都走了,成年累月一把大锈锁,你看这家就死气沉沉的;有几个小动物在里面叫嚷嚷的,就有生气。我们也不是离得多远,隔三差五回来一次,给它们点饲料,加些水,它们就能活命。如果这几只鸡都没了,尽管隔得不远,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断了回家看看的念想,这家不就像没了胆的壳?”
就这样,几只老母鸡被保留了下来,我将后院的一间空屋子简单地收拾了下,把鸡关进去。鸡被关进去的当天,我放了两桶清水,一盆麦粒,几只鸡蹦蹦跳跳地叫嚷着打架,抢食麦粒,我能感觉到它们争强的劲头和抢食的快感。
过了一个星期,我再回家时,主要就是给鸡们加水、添食。走到后门口,我远远地就听到鸡们在悠悠地“唱歌”。从那歌声里,我似乎听出鸡的情绪,失望和惆怅、孤独和寂寞、焦急和不安……它们一定是饿坏了。
那些鸡们明显瘦了,虽然只是几天,身上的羽毛也没有了先前的光泽,蓬松着似乎要脱落。我心疼地弯下身,它们一个个在我的脚边蹲下,激动得摇晃着端平的翅膀,让我去抚它们的羽毛。我捏了捏它们的食囊,里面没有一颗麦粒;我瞅了瞅放麦粒的盆,只动了一小半,倒是两桶水早已干了,桶歪倒在屋子的一角。
水是生命的源头,我想这几只鸡应该是太渴了,我端来一盆水,它们立即围在水盆边,脖子都不抬一下,不停地喝水。喝过水后,我又将麦粒端过来,它们不紧不慢地啄了一两下,仿佛元气大损,在受伤的疗养中,没有了先前抢食打斗的架势。之后就围在我的脚边,我走一步,它们就温柔地跟一步;我一停,它们就在我的鞋子上啄,貌似鞋子上有它们喜爱的虫子。
这次离开时,我多加了一桶水,并且在桶的周围用砖头支着,防止桶歪倒,水流出来。鸡们就待在木头架子上,侧着脑袋看我,我从门缝斜射进去的光影里,看到它们的眼睛有白炽的光波流动。我刚一锁上门,它们又一个个失落地唱起来:咯——咯——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它们的歌声里充满了太多的眷念,但我还是要离开的,不能为了几只鸡就不上班、不挣钱,我们的家庭靠什么来支撑呢?鸡不能让我发家致富,你们就克服克服吧。
又过了一个星期,我回来给鸡们加水添食时,远远地没有听到鸡的歌唱了,后院特别的安静,我想象着鸡们一定是饱食之后,舒服地待在木头架子上打盹,当然也担心它们会死掉。这是两种不同的猜测,我的心里总是存在着对立的情绪。
我打开锈锁开门进鸡舍,鸡们箭一样地从木架上跳下来,像久违的情人扑向我的怀里。我抱起一只母鸡,它一动不动,乖巧地任我抚摸,我捏一捏它的食囊,仍然没有一颗麦粒。桶里的水也就浅浅地低了一点儿,盆里的麦粒几乎没有动。原来鸡们也懂得珍惜,眷念着主人,在见不到主人的日子里,无心恋食。为增强鸡们的食欲,我从菜园里带回一把青菜,放在后院,鸡们却无心啄食,偶尔吞下一瓣叶子,伸长着脖子哽咽,又甩动几下,吐出菜叶,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我想,一定是惆怅的歌儿唱哑了它们的喉咙。有两只鸡静静地待在窝里下蛋,积攒着力量,要把憋了好几天的蛋趁着这个当儿生下来,以此换来我对它们的眷顾;还有两只鸡待在木头架子上安静地看着我,像是把一生的念想都定格在这一刻。
我被这些脆弱的鸡们触动了,这一次我离开时,并没有锁上鸡舍的门,而是让它们在后院里有更大的空间活动,可以去放歌、去起舞,也许它们就不再寂寞和孤独,忘记主人,专心地享受着属于它们的快乐。
三四个星期之后,那些鸡们都变得呆滞起来,不再追随着向我扑来,它们已经瘦得和干柴一般,变得死气沉沉不再想动。鸡们陆陆续续地死去,它们没有得病,也不缺吃的喝的,是什么剥夺了它们的生命?我想,应该是远离主人后无边的寂寞和孤独,原来动物和人一样,也懂得孤独。我现在知道了,寂寞有多可怕。
鸡的生命本来就脆弱,平常的日子,健康的鸡比人耐饿、耐渴的能力要强很多很多。鸡没了,来年可以再养,但是鸡的孤独却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成了挥之不去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