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进新房，头尾有七年了。小区南北各有门，我平时走北门，几年中，门卫来来去去，换了好几个。
　　第一个门卫，五十二三岁，人瘦削又黑，但收拾得很整洁，你能感觉出，那是他先天条件不足的情况下对自己所能做出的非常用心的捯饬了。当然，这不是说他有多么爱讲究，而是从中可见他是个注重仪表、活得有尊严的人。
　　这人不多话，但脸上总浅浅含笑，或者点头致意，让出入小区的人感受到一种礼貌。是的，仅仅是礼貌，那是他在尽职，更多的是他身上有种疏离感。我注意到，门卫室的小桌子上常放了一本书，有时会看到他坐那低头看书，有时他什么也不做。
　　这是个心不在此的人，我每看见他，就在暗暗做我心里的猜测。很明显，他活得不够称心，在他这个年纪，门卫这个职业显然不是理想的选择，但是生活的需要暂把他推送到这个位置，他应该还在寻求新的门路。
　　一次出门买菜，下起了雨，怕返回跑一趟，我鼓起勇气走进门卫室，向他借伞。然后顺便问起：“你喜欢看书啊？”他一笑：“小说，混混时间。”
　　因为借伞之谊，以后遇见，我也有意识回馈他的礼貌迎送。有回手里有本东野圭吾的小说，看过后，我忽生一念，决定借给门卫看。
　　当我递书给他的时候，他很意外，脸上难得现出一个幅度更大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也很开心。我想在他已有的人生经历里，这一定是少有的一份善意，虽然只是一本书。
　　书还回，在一个多月之后。那天下班一进小区大门，他就跑过来，递到我手上，直说“谢谢”——估计，他一直在等我出现。
　　我还想着，等有合适的书再借给他，但机会没了。不几天，门卫室里没了他的身影，换了一个新面孔，一打听，已辞职走了。
　　这人姓啥都不知道，但是听了辞职的消息，我还是很高兴——他一定有了更好的去处吧！
　　新面孔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伯，脸盘大，像小品演员郭达，身板直，穿保安制服，很有气度。后来知道，原来是名退伍老军人。
　　老伯充满热情，身上有股春风般的气息，自他站门岗，我每次一进小区就有家的感觉。他嗓门大，总和这个那个招呼，对车辆这样那样指挥，像个贴心可靠的老总管。
　　没事时，他常和老人们开玩笑，逗小孩玩，很少在门卫室里静坐。看得出，大家都喜欢他。连我母亲一来二去，都和他熟了，当他得知我母亲和一帮老人常在广场唱戏，又和她加了微信好友。因母亲常在朋友圈转发我的诗歌文章，老伯也关注到我，以后遇到，他常赞叹：“真是有心的丫头，什么都跑到你的笔下了！”有时也打趣：“又去找素材啦？”那时，我总呵呵一乐，那种情感上的亲近像有了几十年的厚度。
　　有一回，我在公园散步，遇到老伯和老妻在散步，原来他家就住附近。这让我觉得又亲近了一点。我在一篇文章《树都懂》里，写到一位保安大叔，就是老伯。确实，这是一段很美好的时光，即使有时心情抑郁，在老伯开朗的笑容中也会得到稀释——他就是这样一个能给人能量补充的人，像梵高笔下的向日葵。
　　一直以为，老伯会把门卫工作做下去，我们也很安心享受他的服务，可是，那个高大的身影有天也消失了。
　　好在，他在母亲朋友圈里，我让问问缘由，原来他的妻子身体一直不好，现在病重，需要他天天服侍了。
　　老伯叫何义定，我在我的诗歌视频号里总看到他的点赞。人如其名，名如其人。
　　我对新到的门卫很长一段时间都没留意过。
　　但我终于发现，那个小小门卫室里常坐满了人，特别是晚上——自然，门卫还是一个，其余人都是来闲聊的。原来是个和何伯年纪相仿的老头，个子不高，生有一张笑脸，很有喜感，让任何人都不产生压力的那种。
　　不过，很惭愧，我居然记不住他，只有在门卫室这个工作地点看到他时知道他是这样的，只要一转身，别处我又当陌生人了。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有几回，堂哥给我送作偏方的蛇皮，我让他放门卫室，待我去取时，那个烟盒子让他好奇（通常放烟盒里）。我看着他，认真解释过后，还是记不得他。
　　只有一个大清早，我出小区时，他正弓着身子拿抹布在擦出口处的栏杆，那么细心的样子，让我忍不住说了一声“谢谢你！”他抬头，又低头，回我一句：“这是我应该做的呀！”
　　或者，他常这么擦栏杆，而我只是第一次看见。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工作的一部分，不管怎样，那个早上，我还是被他不敷衍的态度感动了——在此之前，我还没想到，这栏杆还有清洁的必要。
　　这是第三任门卫留给我最深刻的一次印象了。
　　如果不是那天忽然被一个穿保安制服的人热络招呼，我还不知道，这个喜感老头也离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