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人生长恨水长东——山水之间的张恨水故居》,我有一个鲜明的感受:这是家顺兄勤勉治学又一部学术力作,更是张恨水研究又一项重要成果。
我就出生在张恨水祖居地,天柱山下、皖水河畔名叫黄土岭的村子里,在那里度过我童年和少年。张家门前那口水塘东边,当年有张恨水笔下储氏宗祠。十一二岁时,张恨水在那里念私塾。在其六十多年后,我在那间旧祠堂里上小学。
真正走近张恨水,是我大量阅读张恨水作品后。张恨水在我面前先是一幅平面画像,继而成为一尊立体塑像。读过《人生长恨水长东》,在我正前方有一个灵动的身影由远及近,款步而
来,站在我面前,与我对视。
首先,我在书里看到作者一个宏大的学术目标——张恨水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准确定位。张恨水一生创作中长篇小说一百多部,各类作品共计三千万字。他是“国内唯一妇孺皆知的老作家”(老舍语),文学史对他文学价值评价明显低估,一顶“鸳鸯蝴蝶派”的帽子强戴在张恨水头上,戴得歪歪斜斜。《人生长恨水长东》书中花大量篇幅,运用导读欣赏、剖析评价以及访谈对话等方式,论述张恨水重要作品,还原其作品真相。
论《啼笑因缘》时援引张恨水的说法,“到我写《啼笑因缘》时,我就有了写小说必须赶上时代的想法。”指出在《啼笑因缘》里,“才子佳人”角色已被普通民众所取代,反封建思想和平民精神得以弘扬。
《夜深沉》叙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中国北方底层民众生活,以犀利的笔触揭示社会动荡所带来文化多元化、新旧价值观猛烈碰撞以及大变革时代小人物的挣扎、奋斗和无奈;《北雁南飞》以批判封建礼教为主旨,叙述语言哀婉、清丽,读来令人回肠荡气。引张恨水自序称:“这不过是写过渡时代一种反封建的男女行为。虽然他们反封建并不彻底,但在当时已是难能的了。我若写他们反封建成功,读者自然痛快,但事实决不会那样。”
阅读《人生长恨水长东》,我有一个强烈感受,张恨水小说,哪怕代表性言情小说,无不关注社会人情,关注底层生活,关注人物命运。
其次,《人生长恨水长东》是一本严肃的学术著作,也是一本好看的书。书中看似轻描淡写介绍张恨水创作背景,实则正本清源,揭示有关张恨水诸多谜底。
“恨水不成冰”,早年在黄土岭村子里就听说。那时候,我真信张恨水名字暗含一个“爱恨情仇”的悲情故事。若干年后读张恨水《写作生涯回忆》我才明白,“恨水”与女人无关,倒与“黄土书屋”有关。张恨水说,在他十七八岁时,把自己关在老书房里发奋读书写作。偶见窗外花开花落,便想起“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词句,感叹时光不驻,青春难留。后他给报纸投稿,便从词句中摘取“恨水”二字为名。张恨水自说,我没理由不信,却不全信。《人生长恨水长东》为我揭开谜底。原来,张恨水有一位名中带“冰”的女粉丝,居济南,归国华侨。她是张恨水忠实读者,也是张恨水所编报纸副刊一名热心作者。他俩因文结缘,几十年间一直保持通信联系。传说中“恨水不成冰”的“冰”便有了出处,尽管只是时人对张恨水和那位女粉丝的戏谑之语。
关于张恨水朋友圈及他的创作与生活,我曾对一些问题进行过追索和思考。读过《人生长恨水长东》,我对张恨水诸多情况更加清晰起来。
张恨水与张学良,一个从文一个行伍,却因文结缘成知己。他俩当时社会地位差距太大,能做好朋友只能张学良主动出击,张学良先派副官拜访张恨水,随后亲自上门,一文一武“二张”坐在一起谈小说。这情况,在《人生长恨水长东》书中有最新说法。
作家老舍原名舒舍予,他是张恨水好朋友。读《人生长恨水长东》我才知道,还有另一个舒舍予(活跃在上海新闻界的安徽舒城人)也是张恨水好朋友。
关于张恨水住处,《人生长恨水长东》也有精确考证:张恨水在北平先后有过十一个住处,他最喜一处住所竟拥有四进院落三十多间房子——这种居住条件让人传为旧时王府,便不足为奇。
阅读《人生长恨水长东》,我还有一种精神返乡的恍惚。张恨水曾以潜山人事与风土人情创作小说《神秘谷》《潜山血》《天明寨》《孔雀东南飞》等。书中录张恨水怀恋家乡许多散文片段。张恨水写故乡夏夜纳凉:“村外四周为水田,入夜多蚊,晚间纳凉,不堪其扰。乡人拔田岸湿草成堆,燃火于上风焚之,浓烟缭绕,尽驱蚊去。”六十多年后,我在黄土岭体验过类似夏夜纳凉场景,焚烧辣味刺眼的红蓼草驱蚊。
张恨水写故乡炎夏度日艰辛,随笔写到故乡吃食,给人一丝安慰:“乡人爱惜寸土,悉以种稻,菜圃所收,时虞缺乏,于是多以野菜补不足。如菱由蔓,以盐浸之,可当咸菜。北瓜花和面粉,可当炒鸡蛋。北瓜蔓,去其硬筋,以青椒炒之,颇下饭。若再得豆腐干丝,则香脆无匹矣。”这些菜蔬确是吾乡吃食,尤其“北瓜”一词让我倍感亲切,天南海北人们都叫它南瓜,唯在吾乡我听人们叫它北瓜。张恨水笔下有故乡风物,还有故乡独特的语言。
读《人生长恨水长东》,我见到一个形象丰满真实可信的作家张恨水,一个倍感亲切的乡贤张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