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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望
□马鞍山甄雨纯
  被雨水浸润的日子,细嫩的枝桠尽情生长,草籽钻研着泥土的软。这里,是爹爹长眠的原野。沿着田间泥泞的小路,爸爸姑父们在前头开路,妈妈姑姑们提着祭祀的用品,我则搀着奶奶跟在后头慢慢地走。
  奶奶身体一直不好,心脏不好,又饱尝痛风的苦楚,发作时一度无法行走,家人每年都劝她不必逞强跟着,但奶奶的执拗与倔强总撑着她迈着颤抖的步子,蹚过这条对于她来说艰难遥远的路。
  四下寥阒,杂草与人群交涉的声音尤为明显,爸爸和姑父们正在墓前添土和铲草,妈妈和姑姑们整理着带来的物件,奶奶在爹爹的墓前沉默了好一会子,才抬手摸了摸那块冰凉的墓碑,颤着声音低语:“老头子,我来看你了。”
  爹爹一生对奶奶极尽呵护宠爱,在物资匮乏的年代,他省口粮换布票给奶奶做新裙子。早起买菜,下班做饭,不让奶奶沾染厨房的油烟。感念奶奶怀孕生产的痛苦,三个孩子全部都随奶奶的姓氏。不管奶奶有什么小脾气,永远笑呵呵地包容,所有人都说,爹爹把奶奶给宠坏了。
  天不遂人愿,一纸骨癌的诊断书打破了一家人的平静,爹爹很快就卧床不起,什么都不会的奶奶好像一夜之间变得全能,不分昼夜地守在爹爹的床前伺候着,我清楚地记得有一次去看望他,爹爹看着奶奶在屋外忙前忙后的身影很久,喃喃道:“我走了你奶奶怎么办?”
  在我高三时的一天晚上,爹爹病危,我从学校赶过去时,爹爹已经被救护车拉走。奶奶失神地坐在地上,像是被抽去了魂魄,我喊了她很久,她涣散的瞳孔才聚焦到我身上,颤抖着想说些什么,但发不出声音。那个晚上,爹爹从病痛中解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如今爹爹走了快十年,奶奶一直孤独地守着那间又大又空的房子,固执地重复着和从前一样的生活,一如爹爹还在的样子。
  墓周围的杂草藤蔓已经打理干净,祭祀的东西也摆放整齐,家人们轮流祭拜行礼。现在大家已不像从前,每次来祭奠都会痛哭,姑姑们会和爹爹说一说最近的生活,不善言辞的爸爸和姑父们则是敬几杯爹爹生前最爱的酒。奶奶在一旁沉默良久,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放在瓷碗里,说这是她想告诉爹爹的话,怕来了又忘了,索性提前写了下来。离开前,她又伸手抚了抚墓碑上爹爹的名字,喃喃道:“在那等着我。”走出一截路,奶奶又停了下来,我以为她是累了想歇一歇,但她只是回过头去,看着那块孤独的墓碑,说:“最近都梦不到你爹爹了,不能把我忘了吧。”我只好握了握奶奶有些凉的手,答道:“因为爹爹希望奶奶睡得好。”
  白马飞纵,风雨苍茫,时间如溪流从门前的石桥下缓缓淌过,一晃十年,我已大学毕业工作;大姑已含饴弄孙,得享天伦之乐;爸爸在新的工作岗位上发光发热。唯有奶奶,除了不可抗力的衰老,她努力将时间定格在了爹爹还在时的模样,深居简出。在那间房子里守护着与爹爹共同的记忆,积攒着一年又一年的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