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夏天,我去苏州拙政园游玩。天热,人被晒得五心烦躁,进得拙政园,一路上碧波清池微风拂绿,一颗心方才宁静下来。当走进“听雨轩”内,看到黛瓦白墙之下,植有几丛芭蕉,足有两米高,阔叶如盖碧翠莹莹,一眼望去满目清凉。边上辅以几块玲珑别致的山石,蕉石搭配,动静相宜刚柔并济,别有一番清逸峭拔的风致。正值中午暑气蒸腾,人倚在阴凉的花窗下,看那一丛丛芭蕉于日影中轻轻摇晃,叶叶是清风,一切都是那么静,那么幽,只觉得这一刻的清幽,可抵十年尘梦。
芭蕉栽在园林,遂成了江南一片幽幽的雅意,栽在农家院落,也自有一派浑朴天然。小时候住农村,我家的厨房单独盖在院子另一边,我妈沿着厨房墙根胡乱种了些花草,比如芭蕉、月季、鸡冠花、洗澡花什么的。我妈整日里忙于农事与家务,从来也不曾精心打理过那些花草,有时就顺手将淘米水、洗锅水往墙角花丛里一泼。那些凡花微草像乡村里的孩子,皮实得很,风里雨里就自顾自地长起来了。悠悠长夏里,开花的开花,结果的结果,尤其那一丛芭蕉蹿到一人多高,长势喜人,油亮阔大的叶子伸展开来,绿生生的一大片,看上去竟如小树一般挺拔俊秀。有时下雨天,坐在厨房吃饭,雨水沿着屋檐滴在阔大的芭蕉叶上“啪嗒”有声,入耳明朗清脆。那时候我还不认识古诗词里的芭蕉,自然也不懂得“雨打芭蕉”是中国古典文学中一个独特的文学意象,只是在那样清寂的雨天里,听着雨滴芭蕉的声音,也觉得别有一番山静日长的农家闲适。
芭蕉始终是中国古代文人心底的一抹闲情和诗意。清代蒋坦的《秋灯琐忆》里,有一段写与妻子秋芙之间有关芭蕉的闺中趣事。秋芙所种的芭蕉叶大成荫,秋雨淅沥,滴在蕉叶上惹人愁绪,蒋坦便在蕉叶上题: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秋芙聪慧,次日也在蕉叶上戏笔:是君心绪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蕉。这对夫妻一来一去言笑晏晏间,秋雨打芭蕉的哀怨便成了温柔的世间小儿女情态。能把一蔬一饭的寻常日子过得这样有趣,实在是一种本事。
“芭蕉为雨移,故向窗前种。”一方庭院里,一扇幽窗下,种几丛芭蕉,植几竿翠竹。风来,于竹梢听风飒飒,雨来,于蕉叶听雨潇潇,如此,便是一个烟雨的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