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溪新安江边一小巷里,有一小吃店,专做包子卖。生意好,每每门前人头攒动,个个伸长脖颈候着包子出笼,目光充满着期待。
包子的制作过程一览无余。一位男子领四位女子忙忙碌碌,他们皆人到中年,分工明确,手脚麻利,和(面)、拌(馅)、包、蒸,宛如一条流水线。
男子国字脸,个子高高的,负责蒸、卖两个环节。那竹编蒸笼有六层,码起来有半人高,踞一大蒸锅之上;蒸锅里热水沸腾,产生热能巨大,五分钟,便可大功告成了。只见他揭开笼盖,热气散去,一个个包子雪白饱满,一样大小,均匀排列,煞是好看可爱!男子开始夹包子,一五一十地派发给付过钱的主。他总是笑意盈盈,客客气气,那神情好像大家都是他的亲戚,包子是白送给众人吃的。
徽州地面上的包子,有它自己的传统套路,既不是苏浙沪一带小笼包子的做法,皮薄馅多灌汤;亦不似北方的包子,个头大,里面满满的是粉丝大白菜猪肉什么的。它的体积介于二者之间,玲珑、秀气,颇有小家碧玉之风。细数一下,包子上的褶花匀称,皆为十个,据说天津“狗不理”每个都不少于十五个,体量大使然。
我是这家包子店的常客,一买就是一笼,引起后面排队者多有怨啧;而且热衷现买现吃,用店家的小碟子盛着,手托着站在路边行事,全然不顾吃相,哪怕是烫得卷舌,嘴角流油。清代大美食家袁枚的话讲到位了:好吃的东西要趁热吃,“略为停顿,便如霉过衣服,虽锦绣绮罗,亦觉旧气可憎矣!”如此这般的还有一两位,大快朵颐后,我们相视一笑,然后拱手告别。
我笃信:刚出笼的包子最好吃,此时包子最香,口感也最好。与之比较的是,拿回家的包子,或复蒸、或油煎、或烘烤,绝无当初其味,与菜肴复炒如出一辙;若置冰箱冷藏冷冻一下,则折扣打得更大。
我喜欢有事没事往山里跑,往返总要在一个村子歇一歇,即便不是饭点。原因很简单,村里的老街上有一家包子店,这家包子不是一般的好吃,尤其现做现蒸的。去多了,便也熟络了。见我来了,女店主立马从蒸笼里夹出四个肉包子给我,并奉上一杯绿茶。茶是高山野茶,在透明的杯子里舒展开叶片,竟如花一样绽开。有了茶的加持,吃包子的节奏明显缓慢了,细嚼慢咽,开始与女店主闲扯。她很健谈,手却一下不停地包包子,六秒钟一个。
看得出,这家包子店在这一带口碑甚好,买包子的人络绎不绝。她告诉我:完全的手工劳动,守着一个店面,每天勤勤恳恳做几百个了事。最忙的是进了腊月,四乡八邻都来定做包子,送礼待客祭祖,催得急促。此时要家族总动员,天天“打夜桌”(方言,夜里加班),和面便和面,擀皮便擀皮,剁肉便剁肉,生火便生火,十几人忙得不亦乐乎。不仅如此,过年的包子还多一道程序:用筷子头在包子中间点一个红点,取个吉利。
徽州有风俗,过年家里至少要备一大竹篮子包子,正月里拜年待客有几盘几碟,其中包子和茶叶蛋必不可少。一进门,拱手作揖请坐泡茶,然后就吃茶叶蛋肉包子聊天。浅尝辄止,因为你还要走马灯似的一家家跑,都得吃,这是礼数;若贪恋一家的包子好吃,吃撑了,余下诸家的难道你还想吃不了兜着走?何况后面还有一桌丰盛的宴席等着呢!
我过年也去乡下走动走动的,对回笼蒸的包子总体还是缺乏热情,再好的也是吃一个意思一下。
聊着聊着,发现女店主竟是我一个走得相当近的朋友的姐姐。不能再套近乎了,一旦说穿了,免单是大概率,此等揩油的事,不可为也。于是抹抹嘴,拍拍手,起身走人。
即便是素包子,也是刚出笼吃最好。有家包子店开在一个古镇边,专做素馅包,一元五角钱一个,硕大无比,面发得蓬蓬松松自不待说,馅也甚是饱满。那馅是青菜做的,切得不是很细碎,大火蒸后依然青翠鲜嫩,特有的气味未曾失却。店门口常常围着人,不少是开着车来的,可见闻名遐迩。店主指着不远处几畦绿油油的菜地,无不自豪地说:都是现砍的,有虫眼。
其实,足以让这菜包子活色生香的是馅里羼进了猪油渣。焦黄的猪油渣呈碎渣状,与菜馅搅和在一起,青菜的香味被调动得无以复加。我执着地认为,猪油渣是一味很好的调味品。譬如馄饨,除了肉鲜馅足皮薄外,底汤里的猪油渣功不可没,就那么几点,佐之以青葱,鲜香尽出。
这菜包当然也要出笼趁热吃。冷却复蒸后的,馅已然颓黄,还有最初的那股子色香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