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时不时地去县城上课交流。主办方把地点放在县城自有道理:僻静、少有干扰。我的课一般安排在下午,上午去,下午两点开始,五点结束,六点左右就可登上返程的列车了。
我给出的理由让主办者很是满意:省一晚的住宿费。
于是,每每在夕阳西下时,我一人悄然至车站。
都是高铁站,在离县城不远的地方,出租车不超过半小时。旅客少,车次少,当然,承担交通枢纽功能的车站除外。
原来对这种大同小异的车站没啥感觉,读了范小青老师的《一个人的车站》,情绪价值陡升。范老师写道:我就在许许多多的人中间,感受着独自一人的感受。我的享受来自于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想,我在我自己的内心享受着自己的内心,相比身边的人,此时此刻的我,享受的是虚无、空白、空洞,享受两眼茫然。
这是一种境界,很难企及。况且她到的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的大站,而我,只是在这寥寥数人的小站停留十来分钟。因为根本不用赶,候车厅里的人,尽可从容不迫地进来,笃笃定定地坐在长椅上喝茶。环顾四周,高大敞亮,设备一流,妥帖周到。广播响了,于是慢吞吞地起身,向检票口移动。
刷了身份证后,再回眸一下,大厅里空荡荡的,几无一人。下一趟车要一小时以后了。我揣度旅客里会不会有两个男人呢?一个此刻在县城某一个饭店圆桌上推杯换盏,酒兴正酣;而另一个则在小菜场里挑三拣四,给老婆和孩子买自己出差不在家的菜蔬。
而我,此刻正立在站台的安全线外,东张西望,消磨着列车抵达前的几分钟。
车站坐落在山谷里。作为背景,四周的山峦重重叠叠,夕阳晚照,峰嶂的明与暗增添了生动感。太阳的余辉洒在高低不一的山脊上,镶了一层起起伏伏的明亮金边。几道铁轨闪着灰青色的光芒,逶迤来回,各自朝东西前方延伸,走进夜色或奔向晨曦。
虽是山洼里的小站,却是这里与外面大千世界的连接点。到繁华的都市、美丽的海边,乃至更遥远的地方,成了说走就走的便捷行程。站址的落地,小站的建成、通车,无一例外地成为这里人们欢欣鼓舞、奔走相告的事情。
此时,十几个人散布在百来米长的黄线外,很是稀拉,却也呈现出不同的类型。两位老人带着一个学龄前的男孩,大包小包的,孩子很兴奋,手里拿着一个大大的变形金刚玩具,应该是去孩子父母的城市;一男子着藏青色行政夹克,一个硬壳小皮箱,表情严肃,是去省城短期出差的吧?最后赶来的是一青年女子,高跟鞋敲在地面上发出“笃笃”声。她身材高挑,米黄色风衣角被风撩起。还是初秋,就裹起了长长的围巾,就那么一甩,尽展妙曼的风度,翩翩然。
她频频回头。车站二楼的大玻璃后面,有一张期期艾艾的脸,呼应着这边的恋恋不舍。现在非旅客是不允许进站台的,过去那车边依依惜别,甚至跟着列车挥手跑一段的浪漫桥段已成绝响。
我很享受这片刻的时光。课讲得不错,最后的临场发挥似为画龙点睛,赢来满堂掌声,让我有点小陶醉。有了高铁和小站,也使得时间的饱满与从容达到几近完美的契合,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我尽情释放着轻松,在这清静环境加持带来的惬意中,看列车披着五彩绚丽的晚霞,急速驶来,缓缓停下。
上下者都从从容容。车厢里很空,黄昏到夜晚的交替在不经意中快速完成,车窗外的灯火飞快闪过,田野苍茫,树影迷离,屋舍朦胧;前方的另一个小站已在广播的预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