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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透技术屏障,重塑阅读生态
□吴申道


  友人寄来一套《中国阅读通史》,北大教授王余光先生主编,北大、南大、武大等一众学者,历时十余年编撰成功的一部皇皇通史,经安徽教育出版社编排付梓,图文并茂,文意雅厚,装帧精美。
  英国学者柯林武德在《历史的观念》一书中说,阅读史,是真正的“作为心灵的知识的历史学”。其资料收集、状态描述、行为解释等对研究、编撰者而言,都是一项巨大的挑战。《中国阅读通史》十卷,350万字,以千年文明为经纬,以典籍流变为脉络,凿开混沌,疏浚源流,流贯出中华文明从甲骨卜辞经雕版纸张,再到数字文本的阅读长河。全书分为十个部分,以阅读理论卷为始,以阅读图录卷收束。采撷经史子集、金石简帛、民间话本乃至网络碎片,既考据精严,又气象宏阔,恰如黄钟大吕,叩响文明的回声。
  先秦士人捧简而思,魏晋名士执卷玄谈,唐宋文豪举袂唱和,明清学者校勘考据……每一页翻动,都是心灵与历史的共振。正如顾炎武所言:“读九经自考文始,考文自知音始。”阅读不仅是知识的积累,更是心性的磨砺。此书之价值,恰在于以史证道,以道观史,令读者得见中华文明如何在字里行间完成精神的涅槃。
  整部通史中,编撰者深刻领悟阅读是多层级、多架构、多介质共同融汇的心灵立交桥。要分辨民族阅读链条上每一个底层逻辑,必须从上而下梳理该历史阶段的阅读生态构成。
  顶层倡导,当然来自帝王将相。秦皇虽焚书坑儒,但留下读书种子,立石铭功,已见文字之威;汉武大帝独尊儒术,设太学、置博士,使经学成庙堂圭臬;宋太宗敕修《太平御览》,在于寻求“教化之本,治乱之源”;明成祖集《永乐大典》,铺张文治,修书掖文;清乾隆编《四库全书》,俾古今图籍,荟萃无遗,永昭艺林盛轨……权力与典籍共舞,构建起“文治”的至高理想。
  中层支撑,属于士大夫群体。他们或如司马迁“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著书立说,不虚美,不隐恶;或如朱熹注《四书》以立理学,“学问思辨”,讲明义理,修身达人;或如顾炎武“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早夜诵读,反复寻究,博学多闻,躬行实践。书院讲学、藏书刻书、科举应试,士人阶层以阅读为纽带,编织出贯通朝野的文化网络。
  底层跟随的,当属百姓众生。市井说书、坊间话本、年画谚语,乃至今日短视频中的“一分钟读经典”,无不彰显普罗大众对知识的渴求。敦煌变文、元杂剧、明清小说,正是这些“不登大雅”的文本,让文明之泉润泽阡陌。
  三者共构的阅读生态,是全书的逻辑架构,外在因素有社会环境、教育宗教及文本变迁等,内在因素有阅读传统、阅读时尚及个人阅读经历等,结合纯熟自然。
  不受拘束,不为腐儒,这是阅读的最佳境界。王国维曾经说过“发前人所未能发,言腐儒所不敢言”,就是说要有创见。创见是阅读的高品质生发,若学者们都只是墨守成规地阅读,不敢提出新观点,那么学术研究将陷入停滞。
  阅读史的研究,不光关注阅读行为,还关注阅读工具的发展、阅读方法的演进和阅读环境的创设。
  阅读工具的发展延展阅读的效率。从龟甲兽骨到云端字节,工具之变深刻重塑阅读形态。工具之演进,非徒增效率,更拓展认知边界——昔年张衡观天需登灵台,今日学童轻点屏幕即见星河。然工具终为器用,正如陆机《文赋》所诫:“虽离方而遁圆,期穷形而尽相。”真正的阅读,仍需心灵穿透技术的屏障。
  阅读方法的演进使阅读走向宏博。书中对阅读方法尽行研究,成果斐然。汉代大儒重章句训诂,郑玄注经“字比句栉”,许慎注释“考证词义”;魏晋名士尚清谈,以“得意忘言”破文本桎梏;禅宗倡“不立文字”,却以公案机锋开辟另类解读;乾嘉学派考据辨伪,将实证精神推至巅峰;至于现代,跨学科阅读、批判性思维、大数据文本分析,更使阅读成为“究天人之际”的利器。方法之变,恰似庄子“庖丁解牛”,不同时代的阅读者,以各自刀法剖开文明之牛,或见肌理,或寻骨髓,终使知识体系日益丰盈。
  阅读需要清雅的环境。古人读书,最重境与心合。重建阅读环境,非求复古,而在以空间秩序规训心灵秩序。今日之中国,乡村振兴中的农家书屋,城市街角的“共享书柜”,乃至“一带一路”的典籍互译,皆在拓展阅读的疆域。当阅读走出书斋,便是文明向更广阔天地舒展筋骨的时刻。
  合上《中国阅读通史》,但见千年烟云过眼。“路漫漫其修远兮”,阅读之途,亦是心魂的归乡之路。